男子突然停止连续地敲击键盘,将嘴边的烟蒂取下,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在苍白中化了开来,如灰尘般弥散,最后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中。他把烟蒂向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用力一拧,橘红色的火星熄灭在一层薄薄的水中,他又拿起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轻轻地放下。
最后,男子向后面靠去,让背贴着椅子,全身略微放松下来。他两手环抱,审视着面前发出白色光芒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有几个大字在一群密密麻麻的字体中显得特别醒目:
“联邦调查属”
光标在这五个红色的字体下闪烁不定,它们同时映在一对冰绿色的眸子里,男子吐了一口气,仿佛还能带出些许烟雾,却不含一丝感情色彩。
“轩·塞伊,代号‘XXXLAXD3313’,密码输入:XXXXXXXXXXXXX,行动指示:木马。”
男子快速打进一串字符,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静。
*******
岚之月30日·迁移大陆·首都提伦威尔——
首都东北面边郊有一座湖,湖水常年静如明镜,因此也有人叫这座不知名的湖为“镜灵湖”,它和周围半环绕在东侧的山坡以及更远的大片密林都属于私人领地,如今的冠名所有者是罗兰·朱利亚瑟。镜灵湖与山坡的中央,大片平坦的土地被白色的高墙圈起,巍峨的建筑拔地而起,湖水每天都倒映着对称式的尖顶瓦砾和红褐色的雕纹墙壁,它们在水中的倒影就宛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古旧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气息,富贵中渗透着神秘。而后面的山坡则像一双巨大的手臂敞开怀抱呵护横向宽广的庄园。它的主人就住在其中最有名的安德利莉斯庄园内,据说,庄园的名字取自于一位古世纪时期美丽雍容的王妃,用她的美来比喻这座现代建筑艺术的精粹。其他庄园里则有得空置着一个月才打扫一次,有的则用来存放庄园历代主人的遗物和卖不出去或不能卖的收藏品,那些卖得出去的都被现在庄园主人的监护人处理掉了,除了一些次品通过拍卖的方式转手出去,据说那位监护人很大方地把一些稀释珍宝捐赠给联邦历史博物馆以及圣光魔法博物馆,另外一些让这些府邸看不上眼的则干脆地捐献给了慈善机构。如此一来,收拾管理那些名义下的私人庄园也比较容易些,而那位监护人则给出了一个绝对合理的理由:至少可以少请几名打杂拥人了。
晨光洒在安德利莉丝庄园的红瓦上时,就和古老的王妃仿佛一个模样,它安静婀娜地卧倒在镜灵湖的侧畔,隐隐透出高贵和不容侵犯的威仪。而阳光则只能小心翼翼地越过白色的高墙,让那些安置在墙顶的黑色栅栏不至于反射出太过刺眼的光泽,以免惊扰了这位“贵妇”。围墙内,微风轻轻拨弄枝叶上的甘露,和葱郁碧绿的青草嬉戏,同时将淡淡的桂花香送到庭院的每个角落。
庭院中央的白色圆桌边坐着一位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清风同样拨弄着那头金灿灿的过肩长发,青年的脸庞俊美无比,当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罩上一轮金色光环时,他就像亲临尘世的精灵,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挂着一分仿佛与世无争的纯朴微笑,只是镶嵌在眼窝里的冰蓝色双眸呆滞而无神,异常突兀地抹去了青年的灵气。至今为止,任何一个见过这位青年的人都不禁叹息,这样美丽的青年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瘸子,他坐在金属支架的轮椅上,米色的毛毯盖住了他的膝盖。此时,他正伸出一只手指,一只小鸟毫无忌惮地停在他的手指上,所以青年才会露出那般微笑。
“你应该是昨天那只小鸟吧?”青年的声音仿佛天生就像清澈的流水,干净,不含杂质。他虽然看不见,却好似能听懂小鸟的语言,笑得比初晨的阳光还要灿烂。
过了一会,青年稍稍动了动手指,小鸟展翅飞翔天际,青年微微仰起头,任风温柔地吹拂前额的金发,亮过耀眼的光泽宛如头顶上悬空的光环,嘴角优美的弧度挂出一丝发自内心最纯洁的微笑,它构成一副美丽的画卷,不禁让人兴叹,一位堕入凡间的天使,尽管身上烙满了不幸的影子,却依然让人有种完美无暇的感觉。一个不可侵犯的纯白世界。
然而就在一刹那,青年忽然收起笑容,所有梦境般的和谐韵律被打破,回到了尘世的喧嚣中。他略微低俯头,听到脚步声的靠近,无声地吸了口气。
女仆贝娅妲平稳地端着银盘走向庭院中央的青年,把银盘放在白色圆桌上时,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也许只有双目失明而听觉特别灵敏的金发青年才会在意那细微的振动。
“罗兰少爷,吃早餐了。”她把两个盘子和一杯乳白色的牛奶放在桌子上,盘子里一个是两个煎蛋,另一个是松饼,几乎每天都这样准时且有些一成不变的早餐,青年皱了皱眉头,用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的冷淡口吻道:“先放着吧,我不饿。”
只要闻到味道,他就知道大概是什么食物,特别是松饼的香气已经不能刺激他的食欲,是以他表露出一丝反感。
女仆充满抱歉地道:“对不起,罗兰少爷,黛纳回家探亲还没回来,这几天总是让您吃同样的东西……”
罗兰叹了一口气,虽然语调还是那么冷淡,却比刚才柔和了一点:“没关系,先放着,过会我就吃。”
“叮铃——叮铃——”门铃声传了过来,在非常靠近大门的这快草皮处,能够听得很清晰。一共响了两下,罗兰立刻知道,那是急噪又不想让人觉得失礼的波加雷的作风,虽然他从没见过那人的样子,听女仆说是个率性的小伙子,他能从他按铃的方式中看出来。
“啊,波加雷来送报纸了!罗兰少爷,我去去就来!”他听到贝娅妲飞快奔走的声音,想象着她急急忙忙提起裙边冒失的样子,不由吁了口气。
伸手摸上圆桌,罗兰很自如地拿到了刀叉开始吃早餐,粗心大意的女仆虽然每天都会忘了要把杯子放在同一个位置,不过他灵巧的双手立刻摸索到了它。因为每次他都不提醒,贝娅妲大概一直不知道自己犯了这个错误。
女仆去了没多久,匆匆地跑回来,罗兰听到对方节奏混乱的呼吸声,知道贝娅妲跑得很急。于是他道:“贝娅,不要那么冒失,肯布里大叔又会说我们糟蹋他的心血。”他想象着园丁大叔时常日晒雨淋地呵护庭院里的花草,使它们保持原有的样貌,忍不住语气里多了责备的意思,不过他不是真的想责备女仆,每次他听到肯布里大叔絮絮叨叨地埋怨草皮被踩坏了,他就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是由于他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才会让女仆经常踩踏这块草皮。
贝娅妲可能以为青年生气了,连忙点头哈腰:“啊,对不起,罗兰少爷,您提醒过我好几次了,可是我老是记不住,呵呵。”她俏皮地吐吐舌头,心想反正少爷看不到。
罗兰还是那般淡漠:“没关系,下次注意。”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重复了多少遍。
“那我现在给您念今天的早报!”女仆于是兴高采烈地打开手里的报纸,依照往常的惯例从第一版头条新闻开始念起,她念读新闻的时候有点像朗诵诗经,语调抑扬顿挫,时常影响着罗兰对新闻的理解。
不过罗兰没有在意,这一次,他打断女仆:“等等,先告诉我卡萨城的天气情况。”
“啊,是!今天……”女仆似乎找了很久,“晴朗!湿度适中,温度和我们这差不多,恩……稍微热一点点。”卡萨城在首都的偏南面,热一点是正常的。
罗兰点了点头:“请继续读新闻。”
“哦,好的!”
朗诵的声音穿过整个庭院,对于安德利莉斯庄园的人来说,它象征着宁静的一天开始了。贝娅妲其实并不知道每次她读的新闻,少爷是不是都会认真地听,在早上这段时间里,通常她都觉得自己像个独角戏演员,不管她按照什么次序,筛选什么段落(她当然不可能每段每个字都一一照读),或者因为念得不够熟练经常断断续续,罗兰都不会出声打断她。她只看到金发青年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端坐在那,就像睡着了一样,但是她也从来没尝试过读到一半突然停止,罗兰的外表看上去有点可怕,时常一脸严肃,让贝娅妲觉得他心情很糟糕的样子,比起时常笑脸盈盈的哥哥,这个弟弟总有种让人不敢亲近和不敢招惹的感觉,所以贝娅妲从不敢对自己的工作疏忽,除了她粗心大意造成的过失。
通常,肯布里大叔都在八点半左右到庭院里修剪草坪,给花坛浇水,他今天却晚了半个小时。贝娅妲念得有点累了之后,罗兰和平时一样,吩咐她可以结束休息了,她就把桌上的餐具收拾好,今天,少爷的胃口特别不好,煎蛋还剩下一点,松饼只动过一口,牛奶还有大半杯,她把它们一一放回托盘里,猜想少爷一定是因为吃腻了才会这样没食欲,便不敢多问少爷为什么这样浪费。肯布里大叔就在这时候边咳嗽边拖着水管走到草坪这里来,大概是因为之前被罗兰责备过,贝娅妲看到这个留着大胡子的老人时有点心虚。
“肯布里大叔,感冒了吗?”警觉的罗兰听到粗重的咳嗽声,不含感情地道,“找威齐拿咳嗽药水,现在就去,你肯定没吃过药吧?”威齐·镜是罗兰的主治医生,就住在庄园内,这里的仆人要是生了什么病,都会去找他,也可以说,他负责了整个安德利莉斯庄园的人的健康状况。同时,现年三十四岁,单身的他身怀绝技,功夫了得,曾取得过现代剑士资格勋章,有他在,连保安和自卫队都可以省了,罗兰不喜欢人多的环境,因此他的哥哥把这座庄园的安全全权委托给威齐,可见对他的信任。
肯布里大叔摇着头,虽然罗兰看不到,他还是做出强调的动作,粗糙的宛如月球表面的脸皮一旦挤出笑容,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倍:“吃什么药,我这副老骨头自己最了解了,过几天就没事了。”他那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子刚刚蹲下,巨大的啤酒肚顶在膝盖间,罗兰便压低嗓门,颇具命令意味地叫着他的名字:“肯布里大叔——”他略皱眉头,肯布里看了看少爷冷漠的表情,又看了看站在旁边掩住嘴巴偷笑的女仆,无奈地站起来:“好吧,我投降,罗兰少爷,您明明知道我讨厌镜大夫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威齐是出了名的“毒舌”,除了罗兰,庄园内的所有人都害怕和他打交道。
园丁大叔踱着大步走出草坪,水管被直接丢弃在草地上,活象条盘踞在草丛里的蛇。女仆贝娅妲收拾好餐具,几乎同时离开。这时候,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微微仰起头,将没有光彩的双眸指向蓝天的方向,虽然天空无法在瞳眸里映现色彩,那天生的冰蓝色却清澈如水,比天空还要宁静美丽。
“哥哥……”青年轻声念叨,脑子里回想的女仆读的新闻变成了他脸上忧虑的神情。
几日前,联邦军属附属总监部长因涉嫌贪污和贿赂罪名被拘捕,目前总监部长管辖的附属国防预支监督部门由东方军司暂代接管,原东方军司书记任代理总监部长一职……
青年又想起,不知是多少日前,哥哥来探望他的时候,似乎听到列兰提及哥哥和原军属总监部长会面的事。黑暗中,隐隐有一根线将两段牵系起来,青年感到有股难以释怀的疑虑,他的哥哥在做些什么事,尽管他看不到,也不能走出这座庄园,却不是对外界的风吹草动一无所知。
罗兰低下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渐渐向安德利莉斯庄园上空席卷而来,灰色吞噬了碧蓝的天空,低压的云层时而亮起一道道白亮的光,像张牙舞爪的蜘蛛吐出丝线结成一张阴森的网。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灰暗,很快变成深灰色,盖在红瓦上,随时会塌下来似的。接着,就开始刮大风,呼啸地卷过草坪,形成一轮一轮的波浪。
女仆库爱丝急急忙忙奔出来,这时候罗兰正好扶动轮椅向房子里移去。“少爷!”相对稳重仔细的库爱丝连忙把拿在手里的外套给罗兰披上,推动轮椅朝房子里走。他们刚走进西侧长廊,大雨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在他们身后形成湍急的水帘,风将雨水送进走廊入口的环行偏厅,环绕成弧形的花坛毫无遮拦地承受雨势的袭击。肯布里大叔疾步从里面奔出来,嘴里不停咒骂:“该死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肯布里大叔,天气预报说过今天会有阵雨。”库爱丝向园丁大叔打招呼,对方却马不停蹄地奔进大雨里:“见鬼的天气预报!它还在大晴天说会下冰雹呢!”因为天气预测有时不太准确,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直不太相信科学玩意作出的预判。他相信经验,但是由于之前在威齐大夫那里磨蹭了半天,经验没有派上用场。
女仆推动轮椅继续往里走,穿过中庭的走廊后,后面那栋房子的第一个内堂东侧第一间就是罗兰的房间,在音乐室旁边,有时,罗兰会在早上晒完太阳后,到音乐室弹一会钢琴,佣人们都很喜欢听他弹奏托里斯夫的钢琴曲,特别是《仲夏夜之梦》,他们时常觉得,虽然这对金发兄弟都会弹钢琴,水准都堪称一流,可是罗兰的琴声相对哥哥的更宁静,更安详,也许和心境或性格有关。而且,罗兰只有在弹钢琴的时候,闭上双眼那种沉浸在旋律中的模样,不仅不像平时那般冷漠,伴随旋律的变化微微晃动身体,金发飘逸,白皙而俊美的脸庞平静中泛出淡淡的温和,那幕情景可以美得叫人心潮澎湃。
不过今天,库爱丝直接照罗兰的吩咐送他进卧房,她刚一走进去,就发现高高的格子窗没有关,雨水冲进房间,风掀起两边的轻纱,寒冷迎面扑来。她连忙奔进去把窗关上,同时嘴里喃喃嘀咕:“真是,今天是谁打扫房间的,一定是贝娅妲那小丫头,老那么粗心大意!回头给管家抓到,又要训斥她老半天,害我们几个也会被连累。唉……”
管家山德鲁是个一丝不苟的七十岁老人,瘦骨嶙峋、活象吸血伯爵般苍白的脸孔时常把几个女仆吓得半死。以前,他曾侍奉过好几个家族,自身有着传统的绅士教养,因此对佣人们甚至罗兰少爷的管教都非常严厉。
虽然哥哥很信赖把安德利莉斯庄园交托给这位老人,罗兰却不太喜欢他,每次一听到女仆们抱怨管家如何惩罚她们的时候,他便皱起眉头,坦然地表露出厌恶。
“少爷,您冷么,我把壁炉生上火。”
“不用了,我不冷,扶我上床,我有点不舒服。”
“您会不会着凉了?”库爱丝将轮椅推到床边,搀扶金发青年坐进被子里,有些担心地问。罗兰皱了下眉:“可能,去把威齐叫来。”他觉得有点头晕,沉沉的,很想睡觉。
“好的,您先靠一会,我给您泡杯热茶。”
库爱丝把泡好的绿茶递给少爷,匆匆离开房间。罗兰捧住杯垫略微抿了一口,舌头瞬间被烫得发麻,双手反射性地一抖,结果将热茶洒得满手都是,滚烫的开水带给皮肤一阵痛楚,杯子则滚在地毯上,没有碎。
他握住烫伤的右手,皱了下眉,又叹了口气。没多久,门外传来急匆的脚步声,他猜想应该是女仆带着医生过来了,心里不由一慌,情急之下连忙把右手藏进被子里,心想:如果被库爱丝看到了,她会自责不该把滚烫的茶端给少爷。
“少爷,镜大夫来了。”女仆在门外唤了一声,直接打开房门,将威齐大夫领进房间。
作为主治医生,威齐当然不会对这个房间陌生,他首先就看到地毯上的茶杯,拾起来,皱了皱眉。
还是热的……
他转向身后的女仆,口吻非常严厉:“怎么回事?”
库爱丝张大嘴巴,一脸惊讶:“这是我给少爷泡的茶,这……”
身穿白大褂的威齐低头冷冷撇嘴,前额短短的不及眉线的刘海向下滑动了几寸,他又把它们刮向一边,提了提鼻梁上的无边眼镜,一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走到床边,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接下来,几乎出人意料的,他猛地撩开被子,抓起罗兰毫无防备的右手。那只手通红发涨,明显有烫伤过的痕迹。
女仆惊讶而担忧地捂着嘴,威齐挺了挺胸膛,高声道:“罗兰少爷,想包庇别人的时候至少应该做得不露蛛丝马迹,你那种表情一看就知道有事隐瞒。”
罗兰甩掉医生的手,不服气地努了努嘴:“我知道了。——库爱丝,你先出去吧。”
“啊,是。”女仆歉疚地退出房间,等房门关上,罗兰突然大喝:“威齐!你明知道这样会让她很内疚!她会责怪自己——”
“我不认为少爷没有错,正因为你想包庇她,才会反而导致她的自责。你太天真了。”就像肯布里的评价一样,威齐的脸上挂着事不关己似的笑意,却用犀利的口吻让人觉得他的话里时常带有尖锐的刺,毫不在乎别人听后的感受。罗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矛盾的淡漠口吻和讽刺的话语之间感受到这个人严行厉色。
不过,他了解威齐,就如威齐了解他一样。
“我没有想那么多。”被责备的青年觉得委屈地别过头。于是,威齐依旧若无其事地从柜子里取出药箱,为了方便,他把它放在罗兰的房间里,需要的时候可以马上拿到,而不用经过长长的走廊到自己的房间去取。
他坐在床边,耐心地帮罗兰包扎好烫伤的手,接着为他作简单的身体检查,最后盯着温度计上水银的位置,不带感情色彩地道:“有点热度,先睡一觉吧,到中午11点半吃过午饭后再吃药。”他整理好药箱,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令金发青年无奈地躺进被窝里。屋外的雨声好象小了,在此刻,罗兰却更清晰地听见它们打在玻璃上,那种“啼里嗒拉”很不干脆的声音。威齐替他盖严被子,看了一眼手表,“我希望我来叫你的时候,你还在做梦,而不是睁着眼睛等我来叫醒你。午安,少爷。”
利落的脚步声渐渐离去,罗兰有时觉得这个声音很像哥哥的,只是少了点渲洪的气势而已。之后,关门声很轻,房间里立刻变为一片安静,依稀从外面传进来的雨声像催眠曲,很快令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雨的节奏,有一种安抚心灵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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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正午,威齐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旁,放下手中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新科技医用设备》,取下无边眼镜按了按鼻梁提提神,再重新戴上。
手表和台钟显示的时间均为10点59分,他看了看屋外灰色的天空,雨停了,打开窗户,泥土的清香阵阵袭来,有着很好的提神醒脑的作用,他做了个深呼吸,脸上微微浮现满足的表情。
快到午餐时间了……就在这一刹那,他皱起眉头,突然想到掌厨的女厨师还没有回来,也就是说,今天他又必须吃库爱丝和贝娅妲折腾出来的“大杂烩”,那两个女仆似乎天生就味觉迟钝,那种东西是给人吃的么?偏偏好心的罗兰少爷能一声不吭地吃下去。
空空的五脏庙和前几天产生的厌食阴影纠缠在一起,最后还是食欲战胜了一切。不行,今天想办法换个口味吧!黑发医生下定决心,于是按铃唤来女仆。
“今天叫外卖吧,不能再让罗兰少爷吃‘物理调和成品’了。”他把两个女仆做出来的东西称作“物理调和成品”,因为明显里面没有化学反应,不然怎么会那么难吃!贝娅妲听不懂“物理调和成品”的意思,不过也知道肯定不是在夸自己。她暗地里对这个挑三拣四的家庭医生抱怨了几句,同时却又很高兴,如果叫外卖的话,至少他们这些佣人也能大饱口服,而且,不用亲自动手下厨了。是以,她的外表看上去很开心。
威齐医生撕了张便条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了一长串,递给女仆:“就这些吧,电话在下面,有一份要叫他们保温,罗兰少爷要在12点半之后才吃午饭。”
“是,我知道了。”女仆对便条纸上潦草的字迹晕了一阵,即而想到库爱丝能看懂医生的字,于是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只要威齐医生在的房间,她半秒钟都不敢多呆,拐弯抹角的训话方式比老管家单刀直入的训斥更可怕。
贝娅妲刚出去,老女佣兹格艾姆几乎与她擦身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灌喷雾器,说了声:“中午好,大夫”,接着就不停往房间里喷白色的蒸馏气体。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堵塞了威齐的嗅觉感官,他不禁大皱其眉:“你在喷什么?”
“哦,大夫,最近听说流行传染病毒,”老女佣以一贯大惊小怪的口吻,拉扯着沙哑又含糊不清的嗓子,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臃肿的体态看起来有点像老电影里浠里糊涂的保姆,“这是世面上刚出来的消毒药水,我得帮整个庄园都喷一点,消消毒。”
威齐立刻明白老女佣所谓的“传染病毒”是最近在大陆东南部某些偏僻的城镇里流行的感染性呼吸疾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普通感冒药和消炎药吃上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好,而且,那些城镇离首都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若不是他了解兹格艾姆总是喜欢夸大其辞,做些不合常理的事,他早就对把消毒水喷得满房间都是,快把人都给熏死的女佣大发雷霆了。
他估计老女佣连“传染病毒”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像她说话时常颠三倒四,对于新闻里播报的东西她只记她能记住的部分。
罗兰少爷可以忍受她瞎胡闹,他可受不了:“你确定你喷的是消毒药水而不是杀虫剂?”
“哦,大夫,这怎么会搞错呢,这是今天早上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我还特地让营业员拿给我的。”老女佣还没有停下,绕到黑发医生的桌子边开始喷洒起来。
医生捂住鼻子,呛得快呼吸不过来了:“行了,出去吧,你快把我当害虫熏死了。”
“哦,怎么会,这可是消毒药水!”老女佣不知是否是故意的,往医生身上喷了一下,然后笑呵呵地走出去。威齐暗骂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女人,挥手想赶走身周难闻的气味,却无济于事。消毒水的味道早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到空气里。
这下好了,食欲全没了!
威齐在心里恶恶地诅咒这个中午,尽管表面上一手撑着侧颊,一手捧着书,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多久,贝娅妲把午餐送到他房间里,看着满盘子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女仆忠实地按照他写的字条叫了西式餐点,只有这点颇让他欣慰。所以,在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他确认了一下时间,起身准备去叫醒罗兰。
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阴云密布,狂风暴雨,这回乌云散了开来,缕缕阳光洒在庄园的草坪上,被雨水滋润过的枝叶葱郁碧绿,嫣然一副雨过天晴的美妙景致。
威齐走在外部的露天侧廊上,迎面,库爱丝急匆匆地从眼前经过,托着银盘,盘子里放了热水和药片。
他叫住女仆:“怎么了,这是给谁的?”扫了一遍药片箔铝上的说明,他知道这些药不是端给罗兰的,所有给罗兰服用的药物都必须经过他检查。
库爱丝看到他的时候,反应有点夸张,又惊讶又欣慰的表情,眼神还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他一下:“啊,镜大夫,您没事就好,前面叫的外卖好象有点问题,管家他们都吃坏肚子了。”
威齐拧了拧眉头:“罗兰少爷还没吃吧?”
“没有,他还在睡,您不是吩咐过,他要在12点半以后再吃午饭吗?”
“恩。”医生点点头,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点诡异,“管家他们怎么样?”
“都躺下了,又吐又泻,好象很严重,您要不去看一看?”库爱丝苦着一张脸,非常担心的模样。威齐又问:“你呢,没事吗?”
“我还没吃午饭,前面在忙着帮艾姆喷消毒水,后来又去洗衣服了,忙到现在没停过。”
黑发医生斟酌了一下:“我跟你去看看管家他们的情况。”
“哦,好的。”
女仆在前面领路,步子很急,威齐大步跟在后面,但是没等走过这段长廊,他突然感到头部一阵晕眩,胃里好象在翻江倒海,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他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啊!镜大夫!镜大夫!您怎么了?!”女仆的呼唤在意识边缘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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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中毒?”罗兰的讶异中带着些许担忧。
库爱丝缓慢地推动轮椅走在西侧长廊上,午后的阳光变得和煦温暖了,仿佛开始怀念起早晨的舒爽而想快点赶走之前雷雨留下的痕迹,不过又因为下过雨,空气清新怡人,微风徐徐,温柔亲切。所以,罗兰吃过迟来的午餐后,让女仆带他到中庭呼吸一下室外的空气,老实说,他很喜欢户外的环境,很讨厌室内封闭沉闷的氛围,尽管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吵闹。
他们来到中央喷泉,库爱丝把煮好的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在罗兰盖于双膝的毯子上铺开盲文书,罗兰双手轻轻搭放在突起的盲文上,摸了几行,又停下来,表情很严肃。尒説书网
“怎么回事?有多少人食物中毒?”
“除了我和肯布里大叔没有吃外卖,其他人都吃坏肚子了,镜大夫最严重,还昏倒了。”
罗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是着急:“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打电话给外卖公司,他们已经向我们道歉并答应作出赔偿,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象只有送到我们这的东西出了问题。前面,刚请医院医生来看过大家,那个医生说只是由于吃了不洁食物,消化不良而已,排泄掉就没事了。他配了点药,吩咐我们4点的时候空腹吃,其他好象没什么大碍。不过,他说镜大夫有点食物过敏,所以比较严重,可能要躺到明天早上。”
“唔……”罗兰紧抿双唇,口吻中俨然是责备,“以后还是不要叫外卖,宁可随便一点,吃得简单点没关系。”
“是,等黛纳厨师回来后,就好了。”库爱丝非常歉疚地道,下一秒,她好象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对了,罗兰少爷,前面邮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是给您的。好象是从卡萨城寄来的,没准是罗耶大人给您的礼物呢!我现在去拿给您。”
女仆匆匆跑远了,罗兰呆在原地皱了皱眉,很是纳闷。哥哥怎么会突然给他寄礼物?而且,从卡萨城寄过来的东西即使用速递,起码也要三天才能到,由于不同城郡的邮戳和流通税款这些手续过程很费时间,尽管两地相距不远,寄东西却要很长时间。
罗兰没有多想,等女仆把包裹拿来,递到他手里,他发现那还是个很大的包裹,分量很重,摇动的时候可以听到里面有类似坚硬质地的东西在晃,还有仿佛是零部件互相碰撞的声音。
“帮我拆开来。”他把包裹还给女仆。“是”女仆欣然地拆开外面一层盖上邮戳和贴满各种收据的黄色包装,露出里面黑色的包装纸,印着暗金色的花纹,华丽精致,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品位。女仆立刻相信,这绝对是罗兰的哥哥,那个做任何事都散发出强烈存在感的人寄来的东西,物品上似乎就带着属于这个男人独有的耀眼夺目的气息。
“少爷,这肯定是罗耶大人寄给您的,一看这包装纸就知道了。”库爱丝很高兴地拆开这层黑色的包装,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是个简单的,没有任何花纹或装饰的白色纸盒。她愣了愣,即而打开盒子,又笑了起来,“啊,是个组合音乐盒!紫水晶的,很漂亮呢!”
罗兰听到“丁零当啷”的声音,估计是女仆在组装音乐盒。过了一会,美妙的音乐回响起来,简单的音符像夜晚在风中摇曳的风铃,声音清透脆亮。
是《仲夏夜之梦》的曲子,哥哥知道他很喜欢这首钢琴曲。
可他还是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不仅时间不对,也没有任何目的性,哥哥只是去卡萨城公干,怎么会突然给他寄礼物?
优美宁静的旋律回荡在耳畔,仿佛和空气中雨后露珠的清香融合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
库爱丝看了看沉浸在音乐盒旋音中的金发青年,轻轻笑道:“少爷,我先去忙了,有事叫我。”
“恩。”青年倾下头,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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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兰尼港都以西·格林科隆港口·拂晓空港附近——
自动驾驶的悬浮轿车行驶在边郊通往空港的磁悬专用高架上,速度没有达到一辆悬浮轿车标准马力的一半。以电磁控制引力装置和太阳板节能增压代替引擎涡轮,减少汽油消耗,尽管速度和普通引擎马力相差不多,却可以减少空气污染,也避免了橡胶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力,除去排气和引擎转速的噪音。在维持自动驾驶系统的时候,采用的是反引力滚轴,车底有两排高速旋转的滚轴,使车子和地面保持一定缝隙,形成悬浮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仅用太阳板储蓄的电能和极少量的汽油就能使车子长时间高速行驶,根据自动驾驶系统设定的排挡同样可以选择不同的速度。一旦改作手动驾驶,反引力滚轴就会收拢,放下四个橡胶轮胎,换挡成消耗汽油的手动驾驶车。
由于这里的磁悬专用高架畅通无阻,前后几百米几乎看不到几辆车子,所以才能以如此悠闲的速度观光游览似地行驶在宽敞的路面上。半敞蓬的车顶吹过呼呼的风,少女的长发飞舞飘逸,宛如坐在童话世界里的驯鹿马车上,游历人间的妖精。
优兰一手搭靠在车窗上,随意地撑起脸颊,享受清风扑面的爽朗感觉,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当远处,高架下航空港的巨大银色建筑进入视野范围时,她看向身旁戴着宝蓝色太阳眼镜的金发男子,脑子里忽然浮现对方在游乐园里买下那副眼镜时的情景:
[“怎么样,优兰小姐,这个颜色是不是比墨镜看起来更有亲和力?”]
当时,她冷冷地讽刺了一句:[“呵呵,罗耶部长一直都很有亲和力,根本不需要太阳眼镜修饰。”]
[“谢谢优兰小姐的赞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副眼镜一见钟情,我还为优兰小姐选了一副,和这副是配对的哦。”]听的人仍然无动于衷似的。
她本来就知道,“黄金狮子”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善于把自己的喜好硬塞给别人,结果,现在那副粉色镜片的太阳眼镜就箍在茶发少女的头顶上。
少女看过去的同时,对方把一个汉堡包递给她:“抱歉,优兰小姐,结果害你这样草草解决一顿午饭,没想到在游乐园排队那么浪费时间。”
优兰微笑地接过手,显示出淑女般的优雅大方,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绝对不会放松对自己形象的要求:“没关系,多亏罗耶部长把每个游乐项目的排队时间都估算出来,才没有去玩那些要排几个钟头的东西。我们已经很节约时间了。”
“恩,不过这件事让我吸取一个教训。”“黄金狮子”侧了侧脑袋,宛如一位沉思者,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少女脸上轻拂而过。
少女好奇:“什么教训?”
金发男子笑得灿烂夺目:“‘实地考察远比理论常识更有价值和意义’——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场合,特别是针对拟定一份详细计划的参考性和实用性非常之大。”
少女的脸皮不禁抽搐,发出僵硬的冷笑。她心想:也只有这个家伙,会那么装模做样地用哲学奥义去总结一次游乐场之行,该说他是个无时不刻都在思考的哲学家呢,还是有点认真过度摆脱不掉职业病,所以不理解普通人享受娱乐的方式。
不过怎么看,罗耶都是很会劳逸结合,享受生活的人。所以最后,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一切都是政治家伪装的面具罢了。
“其实像游乐场这种地方,想去就去,为的就是消磨时间和放松心情。我玩得很开心,所以虽然没去成酒店吃饭,一点也不感到遗憾。罗耶部长不必介意这点。”茶发少女拆开汉堡包外的纸头,大口咬下去,爽朗地笑道,“而且,偶尔在车子上啃啃汉堡包也不错,很多上班族都这样。”
罗耶即而放松表情,换作淡雅的浅笑:“当了一回笨拙的导游,我当然要反省一下,优兰小姐不介意就好。”他拆开自己手里的汉堡包,一口饮料一口汉堡地吃起来,一脸猜不透的平静表情,“其实我到是经常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有时候忙得没时间吃饭,对于能高效率地填包肚子来说,这种快餐食品相当有价值。”
“罗耶部长什么都会计算一下价值问题吗?”优兰故意刁难。罗耶从容地回答:“这是职业造成的习惯,也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像我这样的人,不计较价值得失不行啊。”他随和地笑了笑,就连提眼镜的动作都显得魅力十足,“站在什么高度,就要做比别人更多的事,思考比别人更多的问题,包括计算得失,因为我的失误可能会造成底下亿万人的失误,这可不是小学生在考卷上写了个错误答案导致考试不及格那么简单。”
也许优兰已经彻底折服在这个诡辩家的辨词之下,不过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甚至让人搞不懂她是在讽刺还是在赞许。她把头别向一旁,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理其实有点不服气,她说不过这头傲慢的“狮子”。
少女没发现,傲慢的也可能是她自己。
“哼,政治家的悲哀么?”她继续回到刚才的动作,一手搭在车窗框上,盯着观望镜里的车影,冷笑道,“每一步都是险棋,的确都要计算精确了再走,不然就可能被‘将军’。”
“的确,政治家的悲哀。”出乎意料的,罗耶没有反驳,反而迎合道,“优兰小姐会下象棋吗?”
少女一愣,下鄂靠上手臂,尽管语调显得有气无力,却是故意在炫耀:“会啊,战略象棋、游兵象棋、古象棋、人马象棋、立体象棋,各个都会一点。罗耶部长以后有机会,可以和我切磋一下棋艺,除了象棋以外,其他棋类也可以。”说到后半句,她突然转向金发男子,笑意里透出露骨的挑逗。
罗耶故装糊涂,诧异地问:“优兰小姐怎么知道我会?”
少女嘟起嘴巴:“我想罗耶部长那么多才多艺,不可能不会。”罗耶浅浅地笑了:“优兰小姐的棋艺都是得自基连会长的真传么?”
“不是,这点罗耶部长猜错了,我爸爸只精通围棋,其他的都不会。呵呵,你可别把这点宣扬出去哦,别明天我在报纸上看到‘联邦会长之女亲口袒露其父的棋艺水平’这种八卦标题出现在头版头条上。”她故意说起冷笑话,罗耶不由点头轻笑。她接着道,“我的棋艺,一部分是我哥教的,还有大部分是若岚的功劳。”
“维先生?”罗耶的语调中不带一丝意外,只表示淡淡的赞赏,“他可真是个奇才。”然而,冰蓝的眸中藏匿着无人能察觉的狩猎的气息。
“与其说奇才,不如说是妖怪,我看这世上没他不会的东西。”优兰浑然不觉对方的隐含意味,若无其事地诋毁青梅竹马的形象,听者也只当作是无心的玩笑,笑了一声。
茶发少女静静地靠在车窗上,一声不发地啃食汉堡包,喝上一口冰凉的可乐,想让沉默来结束这一连串的调侃和寒暄。之后,她的目光依旧落定在观望镜里始终尾随的车影,突然用沉冷的声音道:“对了,罗耶部长,你有没有发现——”
“有人在跟踪我们对吗?”罗耶很快接上话头,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少女不由吐了口气:“我敢打赌,目标肯定是罗耶部长。”她坐正姿势,收紧安全带,按下车门的保险闸,和身旁的男子一样,面容平静,不露声色。
倒后镜里映出金发男子灿烂的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再怎么说,优兰小姐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士不可能招惹杀身之祸。”
茶发少女耳根有点发热,对于对方有意无意就挂上嘴边的甜言蜜语大感无奈。但是她没有时间继续和他调侃,双眉一拧,清秀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肃容,敏锐的双眸亮过警觉的冰芒:“是杀手?!”
“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前一刻还是灿烂无华的微笑,一刹那,转为阴冷的邪笑,冰蓝色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优兰小姐请拉好把手,我们要加速了。”
金发男子在一排仪表上按下红色的按钮,系统语音提醒换到手动驾驶,男子握住方向盘,熟练地操作悬浮系统换成四轮驱动,顶棚关上后,两旁的车窗慢慢往上移,优兰感到车身一下子碰到地面时轻微的震动和惯性,人向前倾了倾。接着,等车内完全封闭后,强大的离心力拖着身体紧贴在座位上,几个仪表盘上的红色荧光指针都在缓慢地向右旋转,表示速度在不断增加。
“坪!”“啊!”
子弹打在车子的侧壁,枪声和少女的惊叫重叠在一起。车子急速像旁边滑行了一段,优兰紧握住旁边的把手,透过观望镜看着后面尾随的车子。“真的是杀手,我们有麻烦了!”她低声惊呼。
“哼!”罗耶冷冷一笑,用力踩下油门。
随着他们的换挡,后面的车也换成手动驾驶,于是,在宽阔的高架上形成一前一后的追逐战。紧紧尾随在后的车子与他们保持约有二十来米,顶棚打开着,带着黑色面具,身着紧身衣的男人平举狙击枪,子弹呼啸滑破风速,打在前面那辆银蓝色车子的四周。银蓝色的车子呈蛇行路线前行,在单行道上,他们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自动悬浮车,疾风将高架上原本安宁悠闲的氛围一冲而散。
一颗子弹打在另一辆车子的后窗上,那辆车像突然失控一般横扫向罗耶他们。罗耶急速转动方向盘,优兰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叫出来,他们的车子擦过那辆车的侧壁,晃悠悠地继续往前冲刺。
尾随的黑色车子以同样的方式躲过无辜遭遇枪击的过路车辆,从顶棚探出半身的杀手换了弹夹,透过瞄准器,将又一颗子弹送给前方的车子。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下高架,前面有两个出口,帮我看一下是左边还是右边。”罗耶面容冷俊,边注意观望镜中的车子,边控制方向盘。
优兰从车子的储藏夹里找出地图,正准备查看路线,一颗子弹穿透后窗,射进她身后的软椅里。
“啊!”她下意识地惊叫,“趴下!”罗耶喝道。
优兰尽可能地俯下身,躲在座位的掩护之下,在胸怀和双腿仅有的一点点空隙间铺开地图,车子抖动得很剧烈,地图上的文字呈现一重重叠影,她努力按住地图,寻找目前所在的位置。
“KA·43环行高架,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空港出口和卡格高速公路交接处。”罗耶在一旁指示,优兰按照给定的坐标很快找到他们在地图上的位置,沿着显示为黄色条子的磁悬专用高架往上搜寻。
“快!马上就到了!”
“我在找……”
前方不到几秒钟的车速距离,两个向下的坡度呈现在面前。
“右边那个!”优兰大声叫道。车子一个急速平滑,擦着左右两条坡道的隔栏,驶入右边那条路。
优兰扶着座椅朝后窗看了看,裂开的玻璃外,那辆黑色的同款悬浮车依旧紧追不放,拿着狙击枪的射手仍不停把子弹送向他们。后窗玻璃多了好几个孔,优兰屈身抱住头,车子剧烈的蛇行让她不由自主地撞向车门。
“你的人在哪里?!”紧张的氛围中,茶发少女反射性地用吼的方式问道。
相对,罗耶的声音冷静得多:“在空港入口,我们必须坚持到那。”他腾出一只手,取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同时,毫不松懈对方向盘的控制,使车子尽量避开子弹的射击。
“格雷戈里!到高速公路出口接我,我这里被恐怖份子缠上了!”罗耶下达完命令,立刻收线关上手机,子弹依旧不长眼睛地落在车子的四周,若不是他对车子的控制力和对子弹飞行的预判够准确,那些子弹早就打穿整个后窗,说不定两人已经成马蜂窝了。
最关键的,不是后窗……
“砰!”
一声宛如空气炸裂开来,好象隔着几万层防护罩后发出的爆炸声,仪表盘的指针突然反向旋动,连坐在旁边的优兰也明显感觉到速度在集聚下降。
“糟了!”罗耶轻声低呼,回头从两个座位间往后探了探,“太阳板被打掉了!”
主能源没有了!
自动悬浮轿车最大的弱点就在控制车子主要动力的太阳板,尽管附带引擎发动装置,仅剩的油量将快速损耗,维持不了几分钟的行驶。
“还能开多久?”优兰心里一慌,却还能理智地想到暂时可以依靠汽油。
“没多久,不到一分钟。”罗耶紧锁眉头,狠狠地咬牙,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车子冲出高速公路的栅栏,像一头狂性大发的野兽冲进旁边高高的芦苇地。
无数芦苇的枝叶在两边窗户外急速晃过,擦着车壁,“沙沙”的摩擦声盖过了引擎,视野里只有晃动不定的绿色,什么也看不到。剧烈的震动使优兰只能弯下身,抱住头,她闭紧双眼,不敢去看外面的景象。过了一会,车停了,子弹的声音却没有静止。
“下车!”她听到罗耶几乎在命令似地喊道。
慌乱中,她打起保险闸,一脚揣开车门爬了出去,罗耶已经绕到她这边,用他高大的身躯护住少女,两人在密集的芦苇间穿行,只听到子弹打在泥土里那种低闷的呻吟声,却看不到它们到底打在身周的何处。
“好象只有那个狙击手追来了。”优兰听到远处有另一辆车子停下的声音,接着就是罗耶在她耳旁的猜测。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被他们掰开的芦苇丛又在他们身后合拢,子弹声慢慢消失了,之后只剩下他们跑动穿梭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还有少女脚下不适应的高跟鞋总是在跟她作祟。
“啾!”
罗耶突然拦腰,一手护住少女的头颅,整个身子向地面卧倒。
优兰突然被身旁的金发男子全身压在下面,贴着阴凉的泥地,她的嘴巴因为被对方的手护住头,险些和松软的泥土亲吻。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彼此粗重的呼吸环绕在耳边,回应着茶发少女剧烈的心跳。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被追杀的情况,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慌使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思考不了。她感到罗耶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背后的负担一下子轻了。
“呼……”她听到对方的叹息声,挣扎着坐起来,不由一怔:“你……!”
“嘘!”罗耶立刻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嗓门,“别出声,他可能找不到我们了。”
枪声停止了,连同刚才直逼而来的脚步声似乎也变得不可寻觅。优兰定了定神,忍不住打量罗耶黑色外套上破开的洞口,他的左臂中弹,少量的血从破开的口子里渗出来,本人摘掉太阳眼镜后,用右手捂住伤口,一副无奈的表情:“没想到把优兰小姐牵连进这种事,您一定吓坏了,对不起。”
茶发少女勉强挤出笑容:“别那么说,说不定他们是冲我来的,可能有人想绑架联邦会长的女儿,所以,也可能是我牵连了罗耶部长。”现在不是互相寒暄的时候,这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她希望能缓和一下紧张情绪说出的无奈的玩笑话。她的心情很乱,也很害怕,和经历沉船时的恐惧不同,不过,因为那次经历,反而使她在经受死亡威胁的时候,不至于惊慌失措。
她咬破裙边,撕下一片布头替罗耶包扎伤口。“现在该怎么办?”以她的能力,应付不了现在的情况,她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保持镇定,但愿他们能脱离险境。
罗耶部长冷静到另少女惊讶的程度,他缓了一口气,似乎没有一丝紧张感地道:“刚才那辆车上只有两个人,如果一个人还留在车里的话,也就是说来追我们的狙击手只有一个。如果单打独斗,只要集中精力,我可以躲过狙击枪的子弹。但是……”他突然停下来,神秘莫测地看着茶发少女,少女一愣,金发男子笑道,“如果我要保护优兰小姐的话,就没办法集中精力。”
少女感到有点窘迫,局促不安地逃开对方摄人心魂的目光,淡淡地道:“对不起,虽然我学过一点防身术,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管用。”
“没关系,优兰小姐的冷静已经让我很佩服了,普通女孩在这时候已经吓得脚都发软了。”罗耶似乎在开她的玩笑,她尴尬地撇撇嘴:“还好,其实我很害怕,逃跑是本能。”
“哦,动物系的本能啊。”罗耶轻笑。
“诶?”少女不解地眨眨眼睛。对方笑着解释道:“动物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逃跑。”
茶发少女简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呵呵……”她越来越觉得,罗耶是个奇特的人,明明正在被人追杀,还能这样轻松地开玩笑……
“卡啦。”思绪被一个清脆干净的机械声打断,她回头看去,黑色的枪口近在咫尺,在狭小的被芦苇包围的环境里,他们的身周毫无遮蔽物。
狙击手平稳地举着长枪对准他们,摘掉了面具,巨大的挡风镜下露出半张沉默的脸,似乎没有沟通的可能。
她停止呼吸,眼看着对方扣动扳机。
“啊————————————————————”
预感到枪声响起,她用尽全力尖叫,刺耳的叫声盖过了回荡于天空之下那一声枪响的尾音,不到两秒钟,声音静了下来,回响在脑子里的是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她还活着,那么罗耶……!
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双脚影从眼前晃过。“大人!”她抬头,看到金发男子向她伸出手,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双目还是那样深邃迷人:“优兰小姐,没事了。”
双脚确实有点无力,过度紧张使肌肉麻痹,如果让她自己站起来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力不从心。她吃力地在罗耶的搀扶下站起来,呆了很久才恢复呼吸能力。这时,她才看到罗耶身旁多了一位黑西装的男子,她可以认出那人的面孔,他是罗耶的保镖,格雷戈里。
“优兰小姐,您没事吧?”罗耶关心地问她,她摇了摇头,那只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其实,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当她看到趴倒在脚边的狙击手身上几个红色的弹孔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援兵来了,他们脱险了。
五六个黑西装的男子围在尸体旁查看他身上的物品和掉在地上的枪械,只有格雷戈里陪在罗耶身边,低俯额头,神情异常焦急:“大人,是我们失职!”因为自责而扭动的面部肌肉使之看上去显得很紧张,好似罗耶随时会处罚他一样。
然而罗耶只是轻轻地道:“没事,到飞艇上再说。”他整了整凌乱的衣服,目光移向优兰这边。优兰抢先开口:“你们这样杀了他……你们报警了吗?”她的视线逼向往常一副冷酷面无表情的格雷戈里,此时他的表情有点怪异,说不上是内疚还是愤怒。
罗耶不以为然地笑道:“不需要,格雷戈里本生就是警视厅本部长的儿子。到是刚才为了救我们,措手杀了这个人有点可惜,起码应该问问幕后指使者。”他走到尸体边上,一脚踩在黑色枪管上,一瞬间,脸上拂过冰冷无比的表情,“只不过,问也问不出什么吧。”
优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寒意直入心窝。她是被罗耶那一刹那表现出的冷血震住了。金发下,那对冰蓝色的眼睛在刚才是多么可怕。
罗耶似乎在保镖耳边嘀咕了几句,接着转向她,满脸无邪的笑容,仿佛刚才都是错觉:“优兰小姐,我们走吧,到了飞艇上,您要好好休息一下,刚才让您受惊了。”
少女点了点头,看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告诉自己,又一个噩梦结束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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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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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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