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到底是倾向于十三哥的吧?
她一时难以决断,用手去摸桌上的茶盏,好半天却没把茶盏划拉到自己手里。
突然,温热的杯壁触及公主掌心,“嗯?”
公主一转头,却发现是驸马亲手为她奉上了茶盏,驸马是真真正正没有藏私的,他将妻子的双手合拢,拿稳了茶盏,才注视着公主的眼睛道:“殿下,我和您是一体的,您偏向谁,我就会偏向谁。”
“不,我没有担心这个……”公主被戳中了心事,唯恐驸马多想,赶紧解释道:“你就是偏向十三哥我也不生气,我知道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你权衡的东西和我权衡的东西不一样……”
驸马却笑着摇头,他止住妻子的话,“我偏向官家,可我更偏向您,我希望官家成为真正英明的君主,但我也明白,官家自宗室子登基,做事不符合禁中一贯的隐忍周全,他也是需要忠言逆耳的。”
公主知道这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只是想着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自己的姐姐忙着照顾因为爹爹薨逝而病倒的俞姐姐,唯有驸马还在关怀着自己的情绪,难免感动起来。
她放下茶盏,认真的和驸马商量,“你说十三哥也需要忠言逆耳,但是韩相他们真的会像你想的那样去劝十三哥吗?”
“公主,这是必然的啊。”梁元亨惊讶于公主的纯粹,脸上带出一点笑意,“韩相为何能得众臣的信任?他自己标榜自己是先帝的忠臣,又是拥立官家的功臣,这时候他不出力,谁来出力?”
“台谏,三省一共多少高官?他想沉默,也会有人逼他开口的。”
公主沉默半晌,“韩相滑不留手的,哪是别人可以左右的?”
驸马只是笑着摇头,“韩相身为宰辅,两宫失和就,他就该当仁不让去劝架。”
“公主,前朝可不像大内,可以躲是非,在前朝,相公们遇到官家有难题,是要个个冲上去为官家分忧解难的。韩相要是这一次避开了,那他的威望就会下一层,日后再有事,别人想起他逃避的做法,只会在心里轻视他,久而久之,他何来首相的威严?”
这是公主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前朝的事,她听得十分入神,不住的点头,又问驸马:“你的意思是,韩相现在是装着不知道这件事,在家里想对策呢?”
驸马点点头,“韩相是先帝的山陵使,他忙着为先帝治丧,现在也没人敢去打扰他,免得惊扰了先帝。可等后天先帝下葬了,再有个人去提醒他宫里发生的事,他在装不知道禁中的事,就会非常不妥当了。”
公主细细思索驸马的话,半晌好像悟出了点什么,她问驸马:“你的意思是,要是韩相装老糊涂,你就会去提醒他,对吗?”
“当然了,我是先帝长婿,是诸外戚之首,又陪殿下居住在禁中,这件事我不去,谁去?”
驸马说的十分大义凛然,好像不做这件事就是天大的错一样。
公主却并没有被驸马的话给蒙蔽住,她有些抱歉的看向驸马:“是我连累了你,相公们向来对外戚宗室颇有非议,现在叫你为了娘娘得罪韩相,你日后在朝上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殿下,您为什么这么说话!”驸马皱着眉,似乎有些生气,“难道我就是没有良心的人吗?自我被选为驸马,每回入宫,不论是先帝,还是娘娘,都对我亲近有加,便如亲子一般,现在娘娘有难,她又是陪伴了先帝三十年的发妻,难道我就能忍心坐视不管吗?”
公主听见这话,不免有些讪讪,伸手去捉驸马的手,给他赔不是道:“是我说错话了,二哥你别生气,日后我不说这话就是了。”
驸马拿眼睛去觑公主,见她真的信以为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想帮帮妻子,但是公主却一心不想他牵扯到这些事里去。对于公主的心意,他十分领情,但是他也不是什么胆小怯懦之徒,让他躲在妻子的身后安享太平,他还是做不到的。那也太不男人了。
日头一点一点的西移,就算殿内泰半烛台都插上了香烛,依旧抵挡不住黑暗的侵蚀。守在殿门外的人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这才埋首进去询问公主及驸马要不要用膳。
小两口这才惊觉天色已晚,赶紧命人传膳,匆匆用了两口,又在灯下议定了明天要如何行事,便睡下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合上,公主奔波了一天,翻了两回身就完全熟睡过去,室内空荡荡的,有些地方还挂着丧布,月光半遮半掩的溜进来,打在公主皱紧的眉头。
梁元亨先是侧头看向瘦弱的妻子,最后忍不住坐起身帮妻子把被子拢地更严实些,他盘腿坐在床上,抬手轻轻抚过公主的眉眼,心里无限怜惜:……大姐,大概连梦里都在不安没有照顾好妹妹和母亲,觉得有愧于先帝吧?
她从前是娇贵的小公主,但是父亲死后,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丧父的长女,一心一意的帮着母亲撑起这个家,娘娘和继子不和,她要去劝;妹妹的生母不安分,她也是日夜牵挂,唯恐牵连到了几个妹妹。
要是先帝见到这样的女儿,大概也会觉得欣慰吧。
他的孩子,这样的勇敢。
只是公主还是太年轻了,她居然妄图以感情唤醒官家与太后心中的善念。驸马看向妻子的眼神愈发怜惜,这怎么可能呢?
好处就在前头,谁抢到就是谁的,这种时候公主就是磨烂了嘴皮,太后和官家也不会领情,反而会背地里笑话公主的天真。
这种时候,只有狠狠的捏住他们的三寸,直接干涉他们的利益,才能迫使他们停下来认真地听公主说话。
他暗示公主损耗太后的实力,和公主一起谋划如何要挟皇帝,就是想帮着公主把太后和皇帝一齐按下,叫他们好好听自己的妻子说话!
梁元亨的眼神有一瞬间冰冷,随即又转暖,他会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妻子的,一辈子都守在她的身后……
一夜熟睡,曹王宫的内人鱼贯而入,伺候刚刚起床的驸马和公主梳洗。
公主漱漱口,含了一片紫姜在嘴里,对驸马道:“我今天去看看十妹,十二妹,就不和你同去爹爹灵前了。”
驸马正将腰带相合,听见公主的话,脸上出现肃容,他道:“殿下只管去,我一会儿就自去爹爹灵前。”
新的一天来了,但是先帝去世的阴云依旧笼罩在皇宫上空。
公主及驸马分头行事。
公主先去了几位妹妹所居的殿阁,两个小公主在室外互相追逐,边跑边笑,她们还小,没人强求她们保持悲伤,公主见到这样的场景却不由得鼻头一酸,这几个妹妹,没有一个有福气像她一样,有爹爹陪伴着长大。
她们还这样小,别人叫起她们来,却要叫一声长公主。
“大姐姐!”
“大姐姐,我好想你……”
穿着素净褙子的两位长公主见久不见面的大姐姐来了,都高兴的迎上来,一个抱住腿,一个趴在姐姐的身上诉说着思念。
她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平常,公主很少体会到妹妹们像今天这样浓烈的思念与依赖。
她怕眼泪流下来,赶紧眨眨眼,让眼前升起的水汽散去,又蹲下身强笑道:“姐姐也想你们了,听说娘娘殿里今天早上叫人在酸枣门外买了素包子,叫人送你们过去吃好不好。”
两个公主就在外面玩,正对院子大门的槅门却一直紧闭,可见里头有人,公主今天又正好有事找里面躲着的人,再不舍也只能先把两个妹妹支走。
两位小公主不懂事,只是扯着姐姐的袖子不走,试图让自己的大姐姐陪着自己一块儿去。
侍立一旁的几位乳娘却听出了公主的敷衍,她们团团围住自己照顾的小公主,半哄半抱将两个小公主抱走了。
公主这才撑着膝盖扶着侍女起来,目送妹妹被人抱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公主扯扯身上有些上跑的衣袖,对身侧的侍女道:“你去敲门,就说我是受爹爹所托,来讨人嫌的,让周姐姐别关着门。”
周婉容原来是真的打算避开公主,可是听见内人传过来的话,说是先帝遗命,她就不得不把门给打开了。
公主一进门,却见周婉容站在迎接自己,双眼红红的,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强。
这些天,公主已经见过了很多的泪眼,爹爹去了,这后宫多少人都失了倚仗,新的官家又显得过于的恩怨分明,这就难免使他们在禁中散布不利于新君的流言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公主是不能赞同像周婉容这样育有公主的庶母在禁中胡闹的。
“大姐”周婉容主动笑着过来牵公主的手,皇帝长女在后宫的身份无人可以比拟,就是这么多年了,周婉容对公主依旧保持着原来一贯的和气与宽容。
“周姐姐”公主点头回应周婉容,两人坐下,先是一番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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