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们开始啼叫了。我们从这里下山之后,也该去吃早饭了吧!”
“城太,你不唱歌吗?”
“什么歌?”
“我突然想到李白。城太,你还记得乌丸大人的家仆教过你的诗吗……”
“?”
“对,就是那首诗。你念那首诗给我听好吗?像读书一样就行了。”
城太郎马上琅琅地念着: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戏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这首诗吗?”
“没错!再继续念!”
同居长千里
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
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
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
……
念到这里城太郎突然站起来,催促专心听诗的阿通。
“不念了,我的肚子饿扁了。赶快到大津去吃早饭吧!”
30
天地间仍笼罩着潮乎乎的雾气。
家家户户的炊烟,从刚破晓的村子里犹如战火升起。在湖北与石山间的朝霞,和不断升起的炊烟中,隐约可见大津驿站。
连夜赶路,已经令人有点厌烦,武藏索性任由牛只缓步漫游。黎明时分,正好走到有人烟的村子。牛背上的武藏不觉揉揉眼睛,眺望眼前景色。
“噢!”
阿通和城太郎在这个时刻一定也从志贺山眺望着大津,带着希望、雀跃的脚步朝这湖畔走来吧!
从山顶茶店下山的武藏,现在正沿三井寺后山来到八咏楼附近的尾藏寺坡。而阿通他们会从哪条路来呢?
也许不必到湖畔的濑田,说不定半路上就会碰面了。巧的是,双方到这里所花的时间和路程都一样。但是在武藏的视野内,还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虽然如此,武藏并未失望,也不觉得就要见面了。
送信到乌丸家的那位茶店女主人说,阿通不住在乌丸家,但是乌丸家会派人在今夜送到阿通养病的地方去。
这么一来,写给阿通的信,即使昨夜送到,以她的身体状况加上女人的脚程,最快也得今早才会动身,可能傍晚会到达约定的地点吧!
武藏心中这么想着。
加上现在也没什么急事,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牛步太慢。
母牛庞大的身躯,被山上的夜露沾得湿湿的。它不时低头吃着路旁的青草,武藏也不以为意,任由它吃个够。
武藏突然看到一所寺院与民家相对的十字路口上,种着一棵老樱花树。树下有一座刻着和歌的石碑。
谁的作品呢?武藏并未特意去想。走了两三百米之后才想起来,他自言自语道:
“对了!是《太平记》。”
《太平记》是他少年时代喜欢看的一本书,有些地方他甚至还背得出来。
这首和歌,唤起了他少年时的记忆。牛背上的武藏,悠游自在,口中念起《太平记》中那首和歌的章节。
志贺寺的上人,手持八尺长拐杖,垂着白色八字长眉,他谛观湖水波浪时,不意瞥见京都御息女所回志贺花园,心中顿生妄念,多年修行功亏一箦,一切娑婆执念也随之……
“忘了!”
武藏想了想,隐约记得一些:
返回柴庵后,虽然继续膜拜本尊佛,脑中仍然妄念余生。在念佛声中,仍然听到烦恼的声息。眼望暮山云彩,心中却想着你的发钗;望着窗外明月,仿佛你迷人的笑颜。
我这一生已经无法舍弃妄念,来生的罪业也无法消除了。只盼能到御息女所和你相会,倾诉我相思之情,那么我死也瞑目了。于是,上人持着手杖来到御所,在松树下站了一天一夜……
此时,有人从后面呼叫:
“喂!前面的,骑牛的武士!”
不知何时,牛只已经走到镇上了。
原来是批发场的伙计。
那人跑过来,抚摸着母牛的鼻子,抬头看看武藏。
“武士,你是从无动寺来的吧?”
他猜测道。
“哦!你怎么知道?”
“前些日子,我将这头有斑点的母牛租给一位商人,载着行李到山里的无动寺。武士,你付点租金吧!”
“原来你是饲主啊!”
“不是我养的,是一个牛贩在批发场养的。这可不是免费的喔!”
“我知道,我会付饲料费。如果我付了租金,是不是可以骑到任何地方?”
“只要付钱,要骑到哪里都可以。从这里向前走大约三百里路的地方,请把牛交给驿站的批发商。过几天下行的客人可以再租它载行李,便又可回到大津的批发场来了。”
“那么,我就付到江户郊区的费用。”
“好。请顺便到批发场写下您的大名。”
武藏于是按那人的指示,顺道走过去。
批发场接近打出滨的渡口,上下船只的人络绎不绝。这里是出外人休息的地方,因此,附近也有草鞋店、理发店。武藏慢慢地吃完早餐,虽然时间还早,他已经又骑上牛背,从批发场出发。
濑田已经很近了。
骑着母牛慢慢欣赏湖畔风光也无妨。中午之前一定可以到达目的地。
武藏心里想着:
阿通一定还没来。
不知怎么搞的,这次要和阿通见面,心里倒是很平静。
这是武藏对她的信赖。在跨越下松生死之地以前,武藏对女性总是砌着一面坚固的心理防线。对阿通也是抱着谨慎的态度。
但是,那天看到阿通明确的态度以及聪明地处理自己的思绪,才改变对她的感受和爱意。
以前,他一直用不信任女性的眼光看待阿通。对于自己的小心眼,他感到很抱歉。
就像男人接纳女人一般,阿通从那次以后,内心深处也信赖这个男人。
武藏心里已经完完全全认同她了。今日见面之后,不管任何事都会照阿通的期待去做。
只要不是歪曲剑道的事情,只要不荒废修行。
他一直很担心这两点。他担心自己会因沉迷于女人的鬓香而荒废剑术,丧失剑道精神。但是,像阿通这样有心理准备、通情达理、不会将理智和热情混为一谈的人,一定不会痴情于男性,不会成为男性的牵绊。只要自己不沉溺于女色,不自乱脚步就行了。
“对了,我们一起到江户之后,阿通走她的路,学习女性该学的教养;自己则带着城太郎走向更高的修行之路。然后,等时机成熟时.……”
湖水的波光,映在武藏沉醉于幻想的脸上。摇晃的光影就像是投射在脸上的幸福之光。
中之岛位于二十三间的小桥和九十六间的大桥之间,岛上有古老的柳树。
濑田唐桥之所以会被称为青柳桥,是因为出外人对这里的柳树印象特别深刻所致。
“啊!来了!”
城太郎从中之岛的茶店跑出来,抓着小桥的栏杆,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一只手向茶店内的人招手:
“是师父……阿通姐!阿通姐!师父骑着牛来了。”
来往的路人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如此狂喜。大家好奇地看着他雀跃不已的举动。
“啊!真的是他。”
阿通赶紧奔过来,也和城太郎一样的高兴。
两个人拼命地挥着草笠、挥着手。
“师父!”
“武藏!”
没多久,脸上挂着笑容的武藏也走近了。
他把牛系在柳树下。阿通隔着河流见到他的时候,拼命地挥手叫武藏的名字。可是,等到武藏来到自己面前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微笑。而城太郎却拉着武藏说个不停。
“师父,伤好了吗?刚才看到师父骑着牛,我还以为师父的伤还没好,不能走路呢……什么?您问我们为什么会这么早到吗……这件事问阿通姐吧!师父,阿通姐实在很任性。她一接到师父的信,病马上就好了。”
“嗯!嗯……”
武藏也一直点着头,但是茶店里还有别的客人,老是提阿通的事情,害得武藏好像是前来提亲的女婿一般,发窘害臊。
茶店后面有藤架围着的小座席,三人坐在那里。和以前一样,阿通坐立不安,武藏也是默默不语。只有城太郎尽情欢笑、说个不停,尽情享受眼前时光的,只有城太郎一个人,以及绕着紫藤花忙个不停的牛虻和蜜蜂。
“啊!不好啦!这石山寺上空的天色变得那么暗,一定是要下大雨了。请各位客人到里面坐。”
茶店主人赶紧卷起苇帘,拉上挡雨窗。原本的江水已变成铅灰色,微风中夹带着雨气。紫藤花好像垂死的杨贵妃的袖子,被风吹得香气四溢。
由石山吹来的山风夹带着小雨,打在这些小花上。
“啊!打雷了!这是今年的初雷呢!阿通姐,会淋湿的!师父也一起进去吧!啊!好舒服!这雨下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
当然这并非真的正是时候,或是有什么深层含意。但是,城太郎这么赞叹,武藏更羞于进到茶店里。阿通也羞红着脸,与紫藤花一样,在屋外淋着雨。
“嗯!雨真大!”
有一个披着蓑衣从雾蒙蒙的雨中飞奔而来的男子。
他跑到四宫明神的牌楼下,才松了一口气,并拨了拨打湿的头发。
“冒失雨!”
他看着翻腾的乌云,口中喃喃自语。
就在这一刹那,四明岳、湖水和伊吹一下子全变得水雾迷蒙,滴滴答答的雨声不断地传入耳际。
“啊?”
讨厌雷声的又八捂住耳朵,缩在牌楼下躲雨。
不久,乌云散去,又是雨过天晴。雨一停,街上立刻出现行人。远处传来弹奏三味线的声音。此刻,人群中有位婀娜多姿的女人迎面而来,她对着又八笑,好像有什么事。
又八不认识这个女人。上一页[返回目录]
女人开口说道:
“你叫做又八吗?”
又八很诧异,问明事情原委之后,她说:刚才店里有一个客人,说是你的朋友。他从二楼看到你,所以吩咐我一定要请你过去一趟。
听她说完,又八才注意到在这神社的周围有几家妓院。
“……事情谈完之后,你想直接回去也行。”
前来传话的女人,无视于又八的踌躇不前,径自带着他前往。一到妓院,其他的女人也出来帮又八洗脚,并换下淋湿的衣裳。
又八问她们:到底我的朋友是谁?她们却回答:你到二楼就知道了。很明显地大家都想看热闹才会卖关子。
又八心想反正衣服被雨淋湿了,只好暂时借妓院的衣服来穿。事实上,他今天和人约在濑田唐桥碰面呢!他很想赶快过去。等衣服烘干之后,希望妓院的人别强留自己。WwW.XiaoShuo530.com
“拜托了!可以吗?”
又八一再要求。
女人们轻诺道:
“知道了!知道了!干了之后,一定马上跟你说。”
说着,将又八推上楼去。
“二楼的客人会是谁呢?”
又八怎么也想不出答案。不过又八不但早已习惯这种场所,且一碰上这种气氛,脑筋立刻变得清晰,行为举止更是落落大方。
“啊!犬神师父!”
突然,对方先叫了一声。又八以为对方认错人了,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坐在席上的客人。他记得这个人。
“哦……你是?”
“你忘了吗?我是佐佐木小次郎啊!”
“犬神师父又是谁呢?”
“就是你啊!”
“可是我叫做本位田又八啊!”
“这我知道。因为我想起有一天晚上你在六条松原被狗群包围时所做的各种表情。我尊敬你是犬神,才叫你犬神师父。”
“得了吧!别开玩笑了。那时候我可被你害惨了。”
“相反地,今天可是想给你好处,才叫人去接你。欢迎驾临,坐下来嘛!喂!你们这些女人快给这位客人倒酒啊!拿酒杯来!”
“有人在濑田等我,所以我没时间相陪。喂!不要倒酒,我今天不喝酒。”
“谁在濑田等你呢?”
“一位姓宫本的人,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话还没说完,小次郎就抢着说:
“什么?武藏……喔!原来如此!你们在山顶茶屋约好了?”
“你好清楚啊!”
“你的成长历史以及武藏的经历,我都详详细细地调查过了。你的母亲———阿杉婆———我在睿山的中堂见过她呢!而且你母亲也一五一十地把她以往的苦心全告诉我了。”
“哦?你见过我母亲?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找她呀!”
“她实在是个伟大的老人,真令人尊敬。中堂的众人也都很同情她。我也在临行之前答应助她一臂之力。”
他洗洗酒杯之后说道:
“又八,让我们干杯,忘掉旧恨吧!不是我说大话,有我佐佐木小次郎在,根本不必怕武藏这家伙!”
小次郎脸颊红通,把酒杯递给又八。
但是,又八并没有伸手去接酒杯。
虚荣的小次郎一喝醉,就忘了平常的态度和端庄。
“又八,为什么不喝?”
“我得走了。”
小次郎伸出左手,抓住又八的手腕:
“不行!”
“但是,我和武藏有约定啊!”
“笨蛋!你一个人去见武藏,恐怕还没到就被他杀掉了。”
“我们之间已经尽释前嫌。而且我要追随这位好友,一起到江户去。我要好好学习,才能功成名就。”
“什么!要追随武藏?”
“世人之所以批评武藏不好,那是因为我母亲说他不好的缘故,我母亲错怪武藏了。这次我才深深了解到这点。同时,我自己也觉悟了。我要向这位好友学习,虽然起步晚了一些,但却是我今后的志向。”
“哈哈!哈哈哈!”
小次郎拍手笑道:
“你真好骗啊!你母亲也说过,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像你这么容易上当的人,你完全被武藏给骗了。”
“不!武藏———”
“闭嘴!不要说了!哪里有背叛母亲、袒护敌人的不孝子?连我这个外人佐佐木小次郎都替你母亲打抱不平,而且也发誓将来一定要帮助她呢!”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到濑田。放开我———喂!女人,衣服干了没?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不准拿!”
小次郎露出醉眼:
“不准拿过来。又八,如果你一定要依靠武藏,最好先见到你母亲,让她了解你的想法。也许你母亲对这样的屈辱无法释怀呢!”
“我因为找不到母亲,才想和武藏先到江户。等我能有所成就之后,我会自己解决所有的宿怨的。”
“这一定是武藏说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你母亲。总之,先问问你母亲的意见比较好。今晚我们先喝个痛快吧!也许你不喜欢,但还是陪陪小次郎吧!”
当然,妓女们也都加油添醋地帮着小次郎,一直不肯把衣服还给又八。
太阳下山之后,天更黑了。
又八若不借着酒气,就无法在小次郎面前抬起头来。但他一喝醉,就会像只老虎。他从入夜就开始喝,借着酒意把心里全部的郁愤完全抖出,宣泄无遗。
两人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
小次郎还在房中熟睡着。昨天的初雷使得今天的阳光看起来倍觉清澈。又八耳边又响起武藏的话,很想吐出昨天的酒。
又八走到楼下,叫人拿出他的衣服。穿戴好之后,赶紧逃到屋外,来到濑田桥。
混浊的濑田川,飘流着石山寺的落花。紫藤茶屋的紫藤花也开始雕零,花瓣随着山风到处飘散。
“武藏说过他会牵着牛。”
小桥边和中之岛,都没看到牛的影子。
又八找过几个地方。最后问了中之岛茶店,才知道有位骑着牛的武士,昨天一直等到茶店打烊,才在入夜后住到其他的旅馆。今天早上又来这里,等了一阵子之后,才写了一封信。那人交代如果有人问起,就将信交给他。说完,把信结在屋檐下的柳树上就走了。
又八走到树下,看到武藏的信,像一只白蛾停在树枝上。
又八解开白蛾的翅膀。
“实在抱歉!久候不到,只好先走一步。”
31
这是一趟迎向初夏的旅程。武藏等人越过木曾路的一片新绿之后,仍然任由牛漫步在中山道上。
“我会等你,尽快赶来!”
又八看了武藏留在柳树上的信之后,急忙出发赶路。在草津没碰到武藏,到了神社牌楼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呵!我该不会走过头了吧?”
他在折钵岭的山头眺望来往行人,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又八问路人是否看到骑牛的武士,结果是骑牛骑马的旅人很多。再说,又八以为只有武藏一人,不知道武藏还带着阿通和城太郎。
到了美浓路也没碰到武藏。因此,他想起小次郎的话:
“难道我真的被他骗了吗?”
他一开始怀疑就会没完没了。
就因为他拿不定主意,一下子折回原路,一下子又绕弯路走,当然碰不到武藏。
但是,到了中津川的驿站,终于看到比他先走一步的武藏了。
数日来,又八一心一意地追赶着。然而当他看到武藏背影的同时,不但脸色全变,更开始怀疑武藏。
骑在牛背上的不是武藏,而是七宝寺的阿通。让阿通骑在牛背上,武藏则牵着牛绳走在前面。
又八根本对跟在他们旁边的城太郎视若无睹,也不当成一回事。让又八感到猜疑和震惊的是:阿通和武藏看起来很要好。
不管以往多么憎恨、嫉妒,也没像现在这样,视武藏如恶魔。
“啊!果然是我太好骗了。从他唆使我到关原作战,直到今日,都一直在蒙骗我。而我也一直陷入他的圈套,到何时我才会觉醒呀?武藏你这家伙给我记着!”
“好热,好热啊!像这样流汗走山路,还是生平第一次。师父,这是哪里呀?”
“是木曾山最难走的马笼顶。”
“昨天已经翻过两座山头了吧?”
“那是御坡和十曲。”
“我已经不想爬山了,好想早点到江户那个热闹的地方啊!阿通姐,你说是不是?”
阿通坐在牛背上:
“不,城太,我比较喜欢没有人的地方。”
“哼!你自己不必走路就说这种话。师父,那边有瀑布,是瀑布喔!”
“休息一下吧!城太郎,把牛系在那边。”
循着瀑布声,往小路走去,在瀑布潭的山崖上,有一栋无人小屋。四周开满沾着水气的花朵。
“武藏!”
阿通看到瀑布旁的牌子,又微笑着看着武藏。牌子上面写着“女瀑男瀑”。
大小两条瀑布,最后注入同一条溪流里。一条比较秀气,马上就知道是女瀑。刚才走路的时候穷叫着“休息!休息!”的城太郎,现在却一点也无法静下来。看到狂澜的瀑布、岩石间的奔流,就忘我地跳到水里,跑到山崖下方去了。
“阿通姐,有鱼喔!”
没听到她的回答,城太郎又说道:
“用石头可以捉鱼喔!用石头一打,鱼的肚子就会翻到水面上喔!”
过了一会儿。
“哇!哇!”
远处传来城太郎的回音,看样子他好像没有往回走的意思。
阳光从山头透照了下来。花朵上方的一片水气,出现无数条的小彩虹。
武藏和阿通两人走向小屋,四周不断传来瀑布声。
“到底哪里去了呢?”
“城太郎吗?”
“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见得!跟我小时候比起来,他还算乖呢!”
“你啊!你比较例外。”
“相反地,又八小时候倒是挺文静的。又八那小子结果还是没来,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来倒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又八来了,我可要躲起来了。”
“没必要躲啊!世上没有讲不通的人。”
“本位田家母子的脾气,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阿通……你不再重新考虑吗?”
“考虑什么?”
“我问你不重新考虑当本位田家的媳妇吗?”
阿通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再考虑!”
阿通像红色兰花般的眼睛,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武藏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阿通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而武藏竟然还认为她会犹豫不定,难怪阿通会难过。她用手遮着脸,肩膀轻轻颤抖着。
她的白衣领好像在跟武藏倾诉:
“我是你的人!”
周围的枫树长满了浅绿色的叶子,几乎将这个地方隐藏起来了。
武藏觉得震动内心的瀑布声在他的的血液里奔腾。望着狂澜的奔流,武藏体内潜藏着的比刚才城太郎狂奔的本能更为强烈的性能几乎快要爆发出来了。
而且这几天,在驿站灯火下以及灿烂的阳光下,阿通的身体不断地散发出一股魅力。有时,芙蓉花般的皮肤,随着汗水散发出香气;晚上,隔着屏风飘来她秀发的香味。这些都使武藏长年压抑在盘石下的爱欲火苗不断萌芽成长。一股郁闷的感觉不由直冲心头,有如夏天被炙热的太阳晒得闷热的青草。
“……”
突然,武藏转身离开,应该说是逃开了。
把阿通留在原地,一个人往没有路的草丛走去。因为他感到一阵痛苦,过度膨胀的血液,得将它从身体中抛掉一些,得从口中吐掉一些火焰。他很想像城太郎那样发散出来。当他看到阳光静悄悄地照着又高又密的枯萎冬草时,他叫了一声:
“啊!”
他投身到草丛里,坐了下来。
阿通心想他到底怎么了?她马上追过去,立刻偎在他的脚旁。脸部肌肉僵硬沉默不语的武藏,看起来更可怕。阿通看他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更是不知所措。
“怎么了?武藏……武藏……如果我惹你生气,请你原谅!原谅我!”
“……”
“武藏,如果……”
他越是僵硬,脸部的表情便越恐怖,而阿通的心就更是紧紧地揪在一起。她如花般的体香不断地飘向武藏,更让他窒息难耐。
武藏突然叫了一声:
“噢!”
接着,他巨大的手腕搂住阿通,将她扑倒在地。阿通伸长白晰的脖子,无法出声,只是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挣扎。
槙树上有一只长尾缟鸟,正眺望着尚有积雪的伊那山脉。
红色的山杜鹃盛开在山谷间,天空一片蔚蓝。枯草下,飘散着紫丁花的香味。
猿猴的啼叫声不断地传来,松鼠在树梢上跳跃着。这里是一片原始的天地。其中有一片枯草被压倒、折断,阿通并没有大叫,却发出接近惊讶的声音:
“不可以!武藏,不可以!”
她有如长满刺棘的栗子球果般紧缩着身子。
“这、这种事……连你也是这种人啊!”
她伤心地呜咽着。武藏这才清醒过来,全身的火焰立即冷却,他全身毛发直竖。被阿通理智而冷淡的声音责问。
“为、为什么?”
武藏几近呻吟的声音就要哭出来。即使这是两人间的秘密,对男人而言仍是种无法忍受的侮辱。他的愤怒与羞耻无处宣泄,才会如此怒吼。
当他放开手的时候,阿通立刻跑开了。有个小香包断了,掉在地上。他眼神茫然地看着掉落的香包,不禁落下泪来。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是,他也不懂阿通的想法。阿通的眼眸、阿通的唇、阿通的话、阿通的全部———连毛发都不断诱惑着他,激起他的情欲。
女人将火把放在男人胸前燃烧,自己却吓得逃开。虽然她不是有意如此,但是,就结果而言,这不等于是欺骗了所爱的人,不但陷对方于痛苦之中,也羞辱了对方。
“啊!啊!”
武藏伏在草地上哭泣。
以往所做的切磋琢磨已经一败涂地。所有的精进苦行也都付诸流水。他对此感到悲哀,这种悲哀的心情,就像孩童失去手中的糖果一般。
他唾弃自己、责备自己。他伏在地上饮泣。就像没脸面对太阳般,一直低着头。
“我没有恶意!”
针对自己的行为,他反复在心中如此叫喊着,但是却无法释怀。
“女人真难理解!”
此刻他无法认为少女清纯的心是可爱的。即使女人犹如一颗珍珠,怕受震动,多愁善感,怕有人去触摸,这些现象在女性一辈子当中,应该只有在某些期间才会存在。现在武藏无法认同这是至高无上,维持女性自尊的行为。
他伏在地面上,嗅着泥土的香气。过了不久,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蓦地站了起来,眼神已不像刚才充满了火焰,然而脸色却变得异常苍白。
他用力地踩着阿通的香袋,并低头专注地听着山谷间的声音。
“对了!”
他直接往瀑布方向走去,紧锁的浓眉又显出置身于下松刀剑中的毅力。
小鸟带着尖锐的叫声,振翅而飞。瀑布轰隆的水声,随着风不断地传到耳边。从云缝里照射下来的阳光,更显得柔和。
阿通从武藏所在的地方,只逃离大约二十步远的地方,便停下来。她紧紧靠着白桦树干,一直凝视着武藏。她看到武藏因为刚才自己逃开而痛苦;现在却很希望武藏能够来到她身边。她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过去向他道歉。但是现在她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心中仍战栗不已,连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阿通虽然没有哭,但她的眼睛却比哭的时候更充满惊吓、迷惘和悲伤。
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自己所信赖的武藏,却不是她心目中的男性。
阿通心中所幻想的男性,突然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让她惊愕得几乎想要寻死,悲伤得无以名状。
但是,在恐怖和痛哭中,她没发现自己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的矛盾。
如果刚才那强烈的迫力,不是来自武藏,而是别的男人的话,那她一定不仅只跑两三十步而已。
为什么只跑二十余步就停下来了?是被后面的力量所吸引吗?并不只是这个原因。
“你生气了吗?不要生气!我不是讨厌你!……不要生气!”
她觉得自己孤独地站在暴风当中。她心中只是一味地道歉。武藏也在一直自责、痛恨自己的行为。而阿通一点都不觉得他那强烈的举动是丑陋的,她觉得他不像其他男性那样卑鄙。当她从悸动中渐渐平静下来时,内心甚至认为这种人类丑陋的本能,在武藏来说,是有别于其他男性的。
她自问:
“为什么我……”
他对自己盲目的恐怖感到寂寞。刚才那一刹那,如狂澜般的血液就像火花一般,现在回想起来,甚至令人眷恋。
“咦?到哪里去了……武藏!”
阿通看不到武藏的身影,以为他又弃她而去。
“一定是生气了!没错,他在生气……啊!怎么办?”
她提心吊胆地走回小屋。
小屋也找不到武藏的踪影。雪白的水沫,从潭中变成雾气,随着山风飘起,使得满山谷间的树木也跟着摇摆。毫无间断的瀑布传来震耳的声音,激起的水沫,冷冷地打在脸上。
此刻,高处传来城太郎的叫喊声:
“啊!不得了!师父跳到瀑布下面去了———阿通姐!”
城太郎站在溪流对面。他想眺望男瀑布,却看到这副情景,他吓得大声喊叫。
但是瀑布的声音太大了,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阿通看到城太郎的动作,脸色大变。赶紧攀着又潮湿又滑溜的岩石爬下悬崖。
城太郎像只猿猴,从对面的山崖抓着蔓藤,滑了下去。
阿通看到了。
城太郎也发现了。
武藏在瀑布潭中。
咆哮的飞沫,加上迷蒙的白雾,使得他们一开始看不清楚那是岩石还是人。后来才看清那人裸着身体双手交叉在胸前,垂着头站在五丈多深的瀑布下。那并不是岩石,是武藏。
阿通在这边的悬崖峭壁途中,城太郎则在深渊对面的悬崖上,两人同时看到潭中的景象,立刻忘我地大叫:
“啊!师父!师父呐!”
“武藏———”
两人声嘶力竭,不断地喊着。但是武藏的耳边,除了瀑布怒吼的声音之外,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青绿的潭水已经浸到武藏的胸部。瀑布像千百条银龙,咬向他的脸和肩膀。潭底如狂澜般的旋涡,宛如千万只水魔的眼睛,将他的脚拉向死渊。
“……”
武藏的呼吸若稍有变弱或是精神稍有松懈,可能脚跟就会在滑溜的水苔上滑倒,甚至被激流带到冥途,永远回不来了。
而且武藏的头上必须承受好几千斤重的压力。他的心肺就像被大马笼山压住一般痛苦难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武藏仍然热血奔腾,无法忘记刚才被自己抛在背后的阿通。
即使是志贺寺高僧也有过相同的热血。法然弟子亲鸾也有一样的烦恼。自古以来,越能够成大功立大业的人,越是拥有坚强存活能力的人,他们与生俱来就背负着较多的痛苦。
武藏十七岁的时候,扛着一把枪,奔向关原的风云世界,凭的也是这份热血。接受泽庵的教诲,感念佛法的慈悲为怀而落泪,领悟人生的道理,立志重新做人,也是靠这份热血的力量。靠一把孤剑超越柳生城的传统,逼迫石舟斋时的气概,也是发自这份热血———,在下松勇敢抵挡敌人的白刃刀林的,也是全凭这份热血。
但是这种强烈的热血,在碰到自己喜欢的阿通时,则变成人类原始的欲望,使得这几年来好不容易控制住的野性一下子狂乱地爆发出来,光靠修行的功夫以及理智的力量是无法控制的。
遇上这种敌人,任何武器都派不上用场。大部分的敌人都是外在的,都有形体;但是,这种情感上的敌人却存在他的内心,无形无体,无法掌握。
武藏觉得很狼狈。他很清楚自己已陷入内心巨大的漩涡里,因而感到惊慌失措。
每个人都有相同的激情。有它也烦恼,没有它也痛苦,尤其是万马奔腾的热血该如何处理是好?武藏自己也不清楚,才会疯狂地跳进水里,希望藉此浇熄心中的火焰,因此城太郎看到这副景象的一瞬间,对着阿通大喊的话并没有错。
城太郎哭了,一边大声叫喊着:
“师父啊……师父啊!”
武藏求生的模样,在城太郎眼中,却是赴死的行为。
“师父,你不可以死!师父,你别死呀!”
城太郎双手紧紧合掌,好像自己也在忍受瀑布打在身上的痛苦一样。他大声哭着,声音交织在瀑布的轰隆声中。城太郎突然抬头望向对岸的峭壁,发现刚才站在那里伤心欲绝的阿通不见了。
“哎呀!奇怪?阿通姐也不见了。”
城太郎看着白色泡沫的流水,悲伤不已。
他认为———武藏不知为何到瀑布潭中,宁死也不肯上来,而阿通或许是随着武藏也投身于水流中了。
但是城太郎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悲伤是多余的。因为潭中的武藏依然承受五丈余瀑布的强大冲击。他全身充满了力量,年轻的生命坚如矿石,绝不像伫立于草地上求死的志贺寺高僧。相反地,他是想藉由大自然的力量,洗涤心中的污垢,坚定自己的意志,重新开创美好的人生。城太郎慢慢地也开始了解了。
武藏的声音,由潭中传过来,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喊叫什么。看起来又像是诵经,又像是在怒骂自己。
夕阳从山顶照射下来,映在瀑布上。使得武藏的肩上出现了无数的小彩虹。其中一条较大的彩虹,横跨在瀑布之上。
“阿通姐!”
城太郎像鲇鱼般跳跃,沿着岩石越过激流,慢慢移到对面的峭壁。心想:
对了!如果阿通姐对师父能够放心,我也不需要担心了。只有阿通姐最了解师父的心情以及想法。
他攀着峭壁,来到离小屋不远的地方。解开系牛的绳子,让牛在那里吃草。
他不经意地眺望小屋的方向,突然看到阿通背影的腰带。她在做什么呢?城太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只见阿通抱着武藏脱下来的衣物和大小二刀,轻声地哭着。
“……”
这里又有一个无法理解的人。城太郎的手指抵着嘴唇,傻傻地站在原地。阿通紧紧地抱在胸前的,只不过是一些衣物,令城太郎觉得奇怪。且她独自哭泣的样子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城太郎幼小的心灵已经感受到事情不太寻常,赶紧悄悄地回到母牛旁边。
那头母牛正躺在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上,夕阳余晖映在它的眼睛里。
“像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江户呢?”
城太郎无奈,只好躺在母牛身边打盹。
①规定:要光明正大地比赛。
①松花堂昭乘、乌丸光广卿和近卫信尹公:闻名于世的三藐院风的创始者。
①六部:走访日本六十六国社寺,抄写法华经的行脚僧。
①天狗:日本传说中住在天上或深山的妖怪。
①介错:为切腹自杀者砍头。
①连歌:诗歌之一种。
①亥时:午后十一时。
②酉时:午后七时。
③戌时:午后八时。
④五声:午后八时。
①戌时:午后九时。
①洛城:京都。
①所司代:江户时代警卫京都并管理政务之职。
①寅时下刻:午前四时。
①筚篥:雅乐用的纵笛。
①河童:传说中的动物,水陆两栖,状似幼儿。
①御手洗:神社内参拜者洗手的地方。
①中间法师:身份低微供差遣的僧人。
(上册)完
WwW.258wX.努力打造国内最新最全最大的全本小说阅读网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吉川英治的宫本武藏·剑与禅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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