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高亢的川江号子,两条上水船,一前一后缓缓向朝天门码头靠了过去。
青麻石砌的阶梯很宽,得光滑,在现在这个浅水季节,高得几乎看不见顶,持着扁担等着人雇佣的苦力夹道而立。
寒冷的江风,吹走了残留在眼角的睡意,裁缝霍起随着人流下了船,脚踏实地,心头却一片茫然,站在阶梯底下四处张望,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目的,也许只是想让寒冷的江风吹走心头的烦闷。
雾还没散,整个江面雾蒙蒙,近十万人口的重庆府城都在浓雾的覆盖下。
作为川东重镇,重庆府是来往客商必经的中转站,出川入川,各种各样货物在这里集散,来往客商也多在这里暂作停留休整;客船货船也要借着停泊的机会,赶快上岸补充船上每日要用的油盐酱醋柴炭米蔬等日用之物。
放眼望去,码头上人头攒动,男男女女,人声鼎沸,或肩背手提,或是挑着担子,匆匆走在重庆府的码头上。
官吏、士绅、士兵、脚夫、船工、水手、商贩甚至乞丐,混杂其间,上船下船,装船卸货,熙来攘往,呼朋唤友。
下了船的移民,三三两两从茫然的霍起身边走过,有说有笑——同一条船上的移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下船上岸的移民,霍起倒是认识其中不少的人。那些人,多一半都是冲着四川的‘好过活’去的,都说现如今的西北西南,成家立业容易,颇是让不少的人盼望着迁徙到西北,能够马上发迹兴旺呢。他们都听说西北、西南甚至西域、塞外,那里满目尽是无主荒地,无人开垦。手从这座山指到那条河,只须在官府登记入籍,领到土地凭证执照。几十上百亩的土地便能划入私人名下,去得早时,上千亩上万亩土地都有可能成为私人庄园,官府还免征头十年的丁税、赋役。这十年不纳皇粮不交田赋,是何等的诱惑人心啊?尒説书网
霍起不知道是一些什么人在凭着如簧巧舌,肆意鼓吹着那些在霍起看来非常‘荒诞’的梦想,那些“西北易于度日,一去入籍,便可富饶”地蛊惑煽动。他一直是将信将疑的。
虽然,同一条船上的那些移民,算的一本帐,有时也令霍起有些儿意动,然而未曾亲眼目睹,他总是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传说往昔太平之时,四川米价不过三钱一石。现在也就每石七八钱而已,这还是因为四川前些年战乱频仍的缘故。较之西江在平时就已达到每石需银一两五钱到二两的米价,不管怎么比。都是差以数倍计;何况江南近年天灾频频,遍地饥,谷价腾高,现时每石已经达到三四两之多。有的地方更是斗米八九百钱,人人困苦甚矣。与西边米价的悬殊,再加上江南各地盗贼蜂起,血案频传。兵荒马乱年景,又怎能怪那起子人都想着举家西迁四川呢?
四十岁地霍起,作为籍贯西江布政司赣州府会昌县的裁缝师傅,出师才五年,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学徒。小地方的手艺人,裁缝手艺说不上有多好,但他的小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奈何他霍裁缝,今年是晦星照命,流年不利,一家数口,在几个月前硬是被一帮比土匪还土匪的强徒,裹挟着硬押上了船。被胁迫着迁往四川,霍裁缝满心里都是不情不愿,又哪里转得过这个弯去?
同一条船上那些希翼着去到西边‘好过活’的移民,说说笑笑,满怀着憧憬之情,从身旁一一走过,这让他更加郁郁不乐。
在码头上发了一回愣,霍起想起自己还要到集市上给家里老少买点儿针头线脑什么的日用杂货,而且他还想去翠微门码头看看一——他已经打听过了,重庆府朝天门地下方就是翠微门码头,那里是丝绸、锦缎、绢帛的出入港。身为裁缝地霍起,当然听说过四川布政司的重庆、中、合川等地都盛产丝绸,‘川丝’也是畅销帝国内外地俏货,而翠微门附近集聚了川内各大绸缎商帮,是全川最大的丝绸市场,许多知名绸缎庄商号就是在翠微门一带以经营布匹、棉纱等货品而扬名帝国内外的。裁缝一说到布料,就象石匠见到了石头,色鬼见到了美女一样,不看上一看,摸上一摸,又岂能甘心的?
再则,载运移民地客船,大多是四川最大的车马行‘麻城约’商号所有,他们至少要在重庆停留三天上货卸货,也顺便让船上憋了好几个月的‘移民’在重庆稍事休整之后,再继续启程,因此不管霍起要在重庆府买什么东西,时间都尽够了——当然,船上的移民,并不允许全都上岸去采买日用杂物,或者说不允许随意进入重庆府城,因此这个时候允许离船上岸进城采买地移民,仅仅是众多移民中的一小部分,其他大部分移民男女,都将被统一带到‘麻城约’事先腾出来的临时落脚点暂住,等到船队启程时再登船。
霍起霍裁缝就这样带着几分茫然和郁闷,在集市买好了家里老少需要的一应日用杂物,他甚至还花了八钱银子的西北‘银钞’,买下了两匹苗人家织的苗疆土布,正好给他的老爹、老娘、浑家和一对儿女各做一身土布新棉祅,不管怎么说西江赣州是暂时回不去了,一家老少肯定得在四川或者什么地方安顿下来,每人做身新衣裳去去晦气也好。他又还顺便给他十岁的儿子买了一个木头的魔合罗玩偶,给小女儿买了一个女娃娃布偶。
在这之后,霍裁缝就转悠到翠微门一带的绸缎庄、布庄,一家一家的看起来,各家店面内琳琅满目的四方布料,有他以前见过的棉麻布匹、丝绸缎匹等衣服料子;也有从未见过的,譬如云贵蛮夷部族织造的蜡染布、木棉布、火草布、藤葛布,譬如洋绉、毛呢、毛锦等等衣料。
品种如此之多的各色衣料,令霍起目眩神迷,流连忘返,午饭也是在街边小摊上,一个卤猪肠夹白面锅盔就解决了。直到他肚子又觉得有些饿了时。看看天色将晚,霍裁缝才恋恋不舍的向着朝天门码头赶去——‘麻城约’车马船行包下的客栈,就在朝天门码头附近,很显眼地一处所在,倒是不虞迷路找不着道。
天寒地冻,人也就特别容易饥肠漉漉。
当霍起看到河坝码头的空地上,摆了好几个小
各自都搁着几条长凳,几个泥敷小火炉。架着铁锅的卤水,一些短衣打扮的脚夫走卒,几个人一圈,正围炉开吃,热闹喧哗,香味老远都可闻到,令得霍起大咽干唾。匆匆的脚步也不觉随之慢了下来。
而其中一个火炉围坐的还是霍起同一条船上的移民,几个月相处下来。却也都是熟人了,远远就已瞧见霍裁缝走了过来。这边厢自然大声招呼着一块儿吃,又嚷着加座加筷子。
霍起走近了看时,却是几个人凑在一起‘打平伙’,把些牛肝、牛肚、牛口条、毛肚之类放入卤水中。边煮边吃,倒是热闹——这种小摊担,用的多是水牛屠宰后的‘下水’,但也有摊担专门以卖牛肉地小火锅为营生。白箩卜煮牛肉,调和以辣味为主,一炉一锅,又热又辣,在天寒地冻的冬季倒也正相宜,甚至有长衫客人也忍不住站在街头热辣辣地吃上一锅,浑然不顾是否有辱斯文。川中的水牛,肉质粗糙且味酸,向来不及黄牛肉那么鲜美好吃,但其胜在极为价廉,水牛肉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沿江两岸挑担背背的苦力脚夫们最实惠的肉食来源,吃了给劲兼且驱寒,做苦力是少不得这等肉吃的。那水牛肉自有销路,余下的心肝肚舌等牛下水,屠宰户除了鲜卖地一部分,剩下的下锅一煮,紧其血肉,多半也是折价卖给摊担小商贩零卖,基本上也就是这种在街头巷尾做生意地小火锅摊担买来做食材的。贩夫走卒等食客‘打平伙’,每人再来上二两番薯烧酒,一顿下来吃得酒足饭饱,称心如意,这无疑就是大冬天最受人欢迎地吃食了。
霍裁缝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但他刻下正是肚饥,见船上的熟人相邀,也不多推辞,便自坐了下来,举箸大啖。
说笑间,摊担主,一个与霍起年岁相仿,约莫四十开外的男子,已经倾了一角番薯烧酒,总在二两左右,递到霍裁缝手里,一边笑着问道:“这位老表,莫非也是西江赣州人?”
霍起听这摊主说话,地道地赣州府口音,他乡遇老乡,也是意外,笑着说道:“老表,生意好哇。我家祖籍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民的时候,落籍到赣州府会昌,到如今已经有两三百年了。老表,老家可是赣州府?”
“老家兴国的,落籍重庆府也有好多年喽,乡音总也改不掉啊。”摊主呵呵笑着说道。
两人这一来二去的攀认了老乡,话匣子算是打开了,热热闹闹地扯起了家常。
“老表是一家人西迁落户吧?”摊主一边给他们这一圈端来一盘牛肚,一边问霍起。
霍起愣了愣,心说他怎么知道这个?随即省悟,想必是西迁移民地船都曾在重庆停靠过,这老表见得多了,再说一起‘打平伙’的这几个熟人都是西迁的移民,他这老表还猜不出个子丑寅卯么?不管是自愿西迁的,还是象霍起这样被强逼着西迁落籍的移民,多半都是举家举族迁的。象霍起这样能得到相当“优遇”,被允许独自上岸去采买日用杂货的,大多也都是有一技傍身的工匠、商贾或者读书人,他们的家人被控制在‘麻城约’手里为质,当然也不怕他们跑了。因此,他这赣州老表不难推测出他是举家西迁落户。
叹口气,霍起摇了摇头,“是啊,说来话长了。”
那摊主瞧了瞧霍起,心里约莫猜到了一些因果,遂笑道:“老表看似有些不情不愿,凡事都还是想开些好。哎——老表,你以往是做什么营生的?啥?裁缝?哎呀,老表你既是裁缝,还有什么可愁眉苦脸的?裁缝,现在是西北幕府的香饽饽啊,到了地头,不管是官府。还是大商社都抢着要啊,包你一家老少,吃香喝辣一世不愁,搞不好还能授爵,西北幕府不但有减税优待,每个月还额外给你发津贴银子。
不象我啊,没别的营生本事,只能靠这小摊担挣一家人的吃喝钱。今年开春以来,从江南西迁落户的。工匠、商贾、读书人、流民,好多都是一家一族的迁徙呢,差不多每天都有好几船。今年一年,光是过路客人的吃喝,我这个小摊担算是赚了不少银子,但重庆府赚了几万两银子的也不在少数啊。现在,在重庆府开个店面。银子花费可不少。开一间店面地钱啊,象我这样的。还得攒几年银子才够吧,到那时还不知道店面价格涨不涨啊。哎——”摊主羡慕的话语里。甚至带着点妒忌的味道了。
“这是怎么说呢?”霍起听这一番话惊诧起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
“老表你是不知道啊,如今西北幕府治下,官府和军中所需诸般衣被、靴袜、手套等织造物料。一年的采办额度,多到你没办法想象,而且,造办商权都一律由民间有力商社‘竟投扑买’。承办各色官需、军需物料的‘标的’。这些光靠包买商人四处收购女红,是没办法满足采办额度的。所以官府工场和各大商社地作坊工场都在全力赶工,织工、裁缝师傅,现都抢手得很呐。”
听摊主这么一说,霍起很是惊异:“官需、军需就能用得了那许多的物料?”
“哎呀,老表你怎么不相信呢?这还能哄你吗?”摊主用看到了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霍起,扳着指头,一一道来:“你看,光是军需物料,象什么手套、头罩、绑腿、鞋垫之类,凡是塞北军队配发的衣被等物,防风的、防寒的、保暖的,等等,都各有要求不同,需要依照官府规定地织造法式,大小、厚薄等划一规格,特别织造。但有不合乎官定法式之处,不予验收入库。小到手套、头罩、绑腿、鞋垫、毛制靴袜、羊皮护腿、羊毛毡护腿、羊毛毡护膝、羊毛毡长靴、羊毛织造的内衣、生丝内衣、皮风帽、棉风帽、棉围脖、手炉棉套、水囊棉套、腰带,大到棉祅、棉裤、羊皮祅、斗篷、羊毛毡披风、卧龙睡袋、羊毛军毯、军棉被、羊皮军帐等等,但是兵卒身上穿地,无不依式特造。西北工场作坊,一年赶工都做不完呐。”
“慢。你说什么?那什么‘内衣’,还有用羊毛、生丝织造的?”
虽然‘内衣’这个词儿,霍裁缝听着耳生得紧,但大概意思还是一听就明白,总不出贴身贴肉地亵衣那一类就是了:“难不成——西北的冬天,下的雪不是
下的金粉不成?哪里来地银子钱花使?什么内衣,还生丝的料子?还有鞋袜?难不成,西北尽养的是富贵兵?怎么会这么费钱?”
那摊主呵呵笑着,答道:“到底怎么回事,老表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羊毛织造的内衣最好,利于冬季野战,生丝就要差一点,但也能凑合着穿。好象说是那棉、麻料子地,一出汗就贴在身上,容易让人发冷,甚至冻僵,冬季野战最是害人不浅。听说,塞北沙漠的晚上,冷风就像锥子一样,棉祅棉裤穿在身上也不怎么顶事,所以棉、麻衣料的内衣,一有汗湿就得赶快换掉,要不就会冻伤冻死。而且我还听人说,生丝料子的还能防箭伤,虽然现在神机火炮厉害,但能防箭伤也是聊胜于无了。”
“难不成,那弓箭还射不穿一层衣服?那不成神了?”旁边有人搭腔说道。
“不是射不穿,我也是听人说的,大概是那箭头儿,会连丝绸一起扎进肉里,金疮郎中一拉就拉出来了,箭头不容易断在肉里,容易上药包扎吧。几百年前的蒙古鞑子,听说就是这样的。”摊主解释着说道。
又有人随口问道:“老表,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就不怕官府差人逮了你下狱?”
“呵呵,通政司挂了号的说书先生、弹唱先生,他们说得,我等小民自然说得。新闻小抄上也有登呢,怕啥?《每日新闻》、《重庆小抄》上都有,行商坐贾常买去看的。”摊主意犹未尽,又道:“老表啊,就不说塞北将士需要的寒衣,就是在云南、贵州。军队也有很多采买事项。南方湿热,防蚊虫叮咬的手套、头罩、绑腿、蚊帐,还有草鞋、木屐、雨衣、雨伞、蓑衣,防雨水的背囊、羊皮军帐、毛毯、披风等等,需量很大。再则说,还不光是军府的大量采办,西北的军将士兵,军府是允许他们自己出钱从商人手里,购买添置各色制式衣帽什物。所以在军府采办之外,士兵自己买的东西也很不少。这里边很多军需物品,就都需要裁缝缝制,正是老表你发达地机会啊,不要错过了。”
“哎呀,这简直就是南征北战的架势——”霍起感叹。
“可不是嘛,我还见过许多戴着防蚊头罩宿营的兵。一个个坐在地上就睡着了,还打呼噜。”摊主挥着手加强自己的语气。在众食客面前夸耀起自己的见识,相当的不遗余力。矜持地收获着食客的惊异,得意于少少成就的感觉。
“哎,除了裁缝吃香,还有别的什么吃香啊?”有人急急问道。“真有你说地那么好,那还种田干嘛呀?”
“不说裁缝啊,象什么铁锨、镐头、木碗、锡杯、饭盒、葫芦、水囊、粗瓷饭菜碗,等等。但凡衣食住行用得到的东西,西北幕府都有大量的采办。各行各业,只要跟官需物品、军需物品沾上一点关系的人,都能发财。工匠、技工现在都非常抢手,身价百倍。如那些做肉、腊肉、咸肉、红糟、硝肉、干肉、干肉松、干奶).炒米、炒面什么的,只要手艺娴熟,各大牧场、还有商社、作坊都争着聘请,现在都一个个发了财了,军府可是每年都要大量采办储存这些,以充军粮的;至于种田,如果你大小是个地主的话,种粮食其实也赚钱,军粮是大头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军中人吃马嚼,一顿都少不了。你要是有能力在西域塞外圈上一块地,还能保住不被他人抢去,那就铁定是你自己地地了。如果交一笔‘照磨’银子,西北幕府还可以发给正式公凭执照,即时承认土地的归属所有,就是打官司都不怕了;如果你自己个拳棍厉害,真有两手把式,又吃得起那份餐风露宿地苦,至不济还可以拉一帮人去贩卖奴隶啊,只要不是我中土人民,随便你买卖,官府几乎都不过问。”
“哇——”一众食客都听愣了,在帝国买卖奴隶虽然并不是不可以,但也不是可以公然贩卖的事情。虽然皇帝自己家经常干地一件事情,就是将涉入‘逆谋’‘叛乱’的犯官家属和亲族,抄家夷族犹不解恨,以至全部贬为奴隶,男的世世龟公,女的世世娼妓,彻底钉死其贱民身分;甚至这样都还不能解恨地话,犯官女眷还有被贬为下三滥中下三滥的营妓,充当边军或者京军士兵轮流发泄的工具。但除了皇帝这样干之外,帝国之内要是公然贩卖人口买卖奴隶,还是会被有司查缉问罪,也会遭到一些士人谴责。因此,无论是奴隶买卖的双方还是中人牙子,多半都会串通起来假造卖身契,借口卖家与转卖人口之间是‘至亲’关系,谎称因为灾荒饥谨自顾不暇等原因,卖儿卖女卖老婆卖外甥卖侄儿,卖到好人家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等等,反正都要披上一层‘救济’地合法外衣,以逃避官府问罪,至于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看在银子的份上,谁关心这个呢?自然是有真也有假了,这事就是升斗小民也心知肚明。而西北这边居然在堂而皇之的买卖奴隶,对这些见识不多的小老百姓而言,显然还是相当震撼。
“买卖奴隶,官府也不管么?”有人问道,声音都变了。
“我们西北,”摊主有股莫名的自豪,“听说官奴至少有几十万精壮——如果不是云南等处修路开矿,死了十几二十万,现在怕不还有一百几十万?嗯,这还不算那些个老实本份,干活卖力,已经积功赎买了奴籍的二十几万男女丁口——这些已经算是平民了。奴隶当中,精壮男丁是劳力,老弱妇孺做杂活轻活,一个都别想轻闲。大庄园大牧场的私奴,据说也有一百好几十万。什么地方的都有,什么朝鲜人、倭人、吕宋人、琉球人、女真人、鞑靼人、阿罗斯人、和兰人、斯班尼亚人、波图加人、佛朗机人,有官卖的,也有贩奴商队从别处掠来贩卖的。官私奴隶,西北目前以南洋的安南人最多,蒙古鞑靼、西域诸蛮、吐蕃诸蛮、云南诸蛮次之,其他地方再次之。战俘之外,历次谋反叛乱的,也多被卖为奴隶。”
摊主这一番话。令得一众西迁移民,从骨子里头感觉出冷来,忙忙下筷子吃肉喝酒,加上江风寒冷,也再没有什么心思猜拳乐和了。
倒是心情一直有些郁闷的霍裁缝,听了老表一席话,
泛了些——如果真的如这老表说地那样。未尝不是子。千里奔波不为财,那又为的哪般?或者。在这异乡落户,也不是太坏吧?
吃吃喝喝。酒足饭饱,各自算了平伙份子钱,霍裁缝临走的时候,又跟西江老表摊主讨了几个竹筒小米饭。切上几节卤水肥肠肠,浇上一勺热辣汤,舀上一匙辣米油,加上一点葱花和酱油。捎带给家里老少享用,却只要七个“元亨铜元”,惠而不费,惹得其他食客也有样学样,一下子就抢光了摊主准备的一大箩筐的竹筒小米饭。
看着一众围炉大嚼的食客陆陆续续散了大半,暂时没有什么新客人招呼的西江老表摊主,便躲到背风处吸口旱烟消乏。
“怎么样,今天能拿通政司多少银子?”
背后说话的人,西江老表知道是另外一个比较说得来地摊担主,他头也不回,伸手亮了一下,低声说道:“还用我说吗?就这个数啦。一个个都看着呢。通政司的银子,谁也别想多拿。常例银子一个月只有一次;今天比较抢手的,我这发现了三个,报上去,估摸着能落下一分银子来;再加上给大商社报信的银子,归总一起,最多也就三分银子。娘的,等我攒够银子,非开一个大店面不可。”
这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小摊担,其实都是通政司发展的眼线。通政司地背后其实是内务安全署,当然象西江老表这样的线人是不清楚其中内幕地。他们只是拿着通政司每个月给的常例银子,每天与食客搭话闲聊,在有意无意当中,散布和透露一些真真假假地消息,或者按照通政司的指令,特别注意一些街谈巷议或者一些人而已,如果有些比较特别的人或者事,报上去能得到认可的话,可以额外多拿到一些脚力银子,仅此而已——他们另外也还有外快,比如给一些商社通个风报个信什么地,多少总有几十几百铜元不落空的。但这些,都只是小摊贩们沿街摆卖的副业而已,外地的匆匆过客,根本意识不到这点。
西江老表在这厢吞云吐雾,巴嗒完几口旱烟,过了把烟瘾,又赶忙回去招呼食客,虽然这时已经过了饭点,但也说不定还有零散地贩夫走卒要走来‘打平伙’,围炉开吃的。
***
话说甘露二年,从江南中原往西北迁徙的移民很有不少,当不少人还在迁徙途中备尝艰辛之时,另外一些先行迁徙到西北幕府治下的移民,却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农家耕作,四季辛苦,开春下肥犁地,夏秋收割,到了冬天,其实也不得闲,比如新近迁徙到西北延绥一带的少量移民,他们就得在这黄土地上打水窖,目的是为了抗旱——这是蒙逊长史发现、总结,并在西北河陇一带大力推广开来的民间草野智慧,这并不需要诸葛个个孔明亮的七巧智慧玲珑心,只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推广实施的心胸心魄。
本来,延绥一带,战乱之后,地广人稀,已经被堪舆署划定为畜牧狩猎区,也是平虏军年度野战操演的‘大训’之地,大部分地区禁伐禁耕,一般是不准许安置新迁移民落籍的。因此,能安置在猎区的新迁移民也只有两种:不是猎民,就是牧民,人数也很少,安置于延绥一带的还主要还是平虏军中因伤或者老病退役的老兵,每一户也都分到几千上万亩的土地庄园,成了地道的新科地主。
当然,猎民和牧民在狩猎放牧之外,也要吃粮食。少量驻守的守备佥兵也要吃粮食,兵法云:‘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所以延绥原来的军屯、民屯乃至官私田地,除了瘠薄缺水之地全都抛荒之外,但凡原来水肥丰沃的熟地,也大都保留了下来,主要由当地落户地猎民、牧民,驱使一些恭顺服从的奴隶耕作放牧。常驻当地的守备军团负有弹压奴隶作乱之责。因此按二十税一的规矩,抽取庄园的粮食收成,作为军粮收储,由长史府相关衙署代收并就地转拨给当地驻军粮仓;猎民、牧民手里的余粮当然也可以作价卖给长史府,毕竟每年大训,大军云集,从他处调拨粮秣总是很累人的。就地买粮,加上可由当地落籍的猎民、牧民代军储粮。亦可省去官方很多人工费用,长史府又何乐而不为呢?
延绥原本比较干旱缺水。现在人烟稀少,用水的问题也就不那么尖锐了,但是水窖仍然重要,人畜饮水、耕作用水也还在很大程度上仰赖于水窖储水。这个地方。就是夏收雨水,冬贮积雪,年年窖塌,年年打窖。抗旱打窖也就是必需地农活。官府修的水利河渠只能惠及沿岸能够通达的地区,而水窖就灵活方便得多了。
这‘打窖’得有窖把式指导,最好是用到‘三合土’防渗漏,但造价未免高了些,因此民间多半还是旧法打水窖的多。
‘打窖’现在当然都是驱使奴隶劳作,毕竟打窖的时候塌方,把主人家自己给压着,就划不来了。谁都知道,这水窖每年都会塌方,若是在打窖的时候塌方,那可就是大埋活人,九死一生的祸事了。
<;.年新迁入的一户湖广移民,因为他家老六儿子因罪充军西北,在塞外与鞑靼人作战时战死,其妻其子自有西北幕府地抚恤荫庇和慰问赏赐不提,又因其战功卓越而特授其家父母兄弟总共一千亩的肥沃熟地,并举家迁来延绥,这样地‘猎户’人家,拥有千亩肥沃土地,还算不算是‘猎户’真不太好说。
张家正在挖掘打造的水窖忽然塌了——这与张家老六的战功没有一点关系——总之,地动山摇一般的震动,让张家所有地新科奴隶主和奴隶都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奴隶麻着胆儿,爬在窖口沿上大喊,可惜窖下却是无声无息,显然在窖下的好几个奴隶都被深埋窖底了。
水窖不能当埋人的坟墓,塌了就得把人从窖底下扒拉出来,再者说那地方里甲、民爵士和巡捕营都要来人查验尸体,填写‘尸单’,院和‘怀仁社’也要派人来问清事由始末,多方签字画押,才算是官府认可的奴隶‘正常死亡’,奴隶主是不能自行将死去地奴隶草草埋葬了事的。张家的老大儿子,就在奴隶中指了两人,说道:“下窖去扒拉出来,成了给你们两个提前五年脱奴籍,
一年口粮。万一失手,也由你们家的人接着。我张数!”
这刚塌方的水窖是很危险的,张家的大儿子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早打听清楚了,所以他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奴隶可以强行驱使,但真要苛刻过分,激得奴隶作反,他家的红火好日子不就没了吗?张家老大虽然只识弯弓射野猪,真没有读过书,但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可不比谁差。
两个奴隶虽然明知危险,却也不能不听使唤,况且还有重赏——至少在奴隶的眼中,早一天脱了奴籍成为平民,这就是重赏了,西北平民能过上什么日子,奴隶们自然看在眼里。何况还可以多算一年口粮,失手了还可以让家小提前脱了奴籍——怎么都要咬牙搏一搏的,奴隶提前脱籍的机会并不常有。
结果不出意料,两个奴隶虽然将活埋在窖底下的几具尸体陆续扒拉上来,其中一个奴隶却因为水窖的再一次塌方,自己被埋在了下面,最后掏上来时,脑袋都给压碎了。
张家老大倒未打算对奴隶食言,他也不敢失言。且不说巡捕营、监察院法度森严,就是那主要由儒生组成的半官方‘怀仁社’,在张家老大眼里也是威仪赫赫的‘官府衙门’,不是他个小老百姓可以得罪的——话说张家一朝暴富,张家老大讫今还没有完全适应地主大户的身分。
只是死了几个奴隶。还得再买,这一进一出的‘财产’损失让张家老大很有些肉痛,虽然这在整个西北,奴隶因为各种意外而死亡的例子,司空见惯,太过平常了。
张家老大的算计,反正这奴隶死了,损失已无可挽回,干脆再出点钱善后。收买一下人心也是好的。
奴隶死了就死了,有没有棺材本来没有意义,好地也就是一张席子卷包埋人,随便葬了;待遇差点的话,那根本就是直接在地里挖坑埋了,给庄稼当肥料。
张家老大想了半响,道是这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还是吩咐奴隶用杉木打了几口白皮棺材,装殓那几个因为打窖而死的奴隶。
至于后来奉命下窖扒拉尸体。而被压死的那个倒霉奴隶,张家老大更是特别吩咐准备一口比较好的黑漆棺材。好好下葬。
余下的事情,就等衙门里验尸了。
象张家庄园这样意外死几个奴隶的事情,西北其他地方也时有发生,都是平常的很——不管高低贵贱。这人死灯灭的事情,总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有几家欢喜,就有几家愁。苦乐不均。才是人世间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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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有小人物地烦恼,为生计,为糊口,为求财,为了梦想或者妄想,说白了就是因为‘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欲望,而生一切烦恼。
孔圣人所谓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其中说的‘君子’未必就比‘小人’高贵,但是不用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君子’,有条件也有本钱超越低层次的‘利’,他们可以纯粹的去追求形而上地、非物质的一些东西,比如‘仁’,比如‘义’,比如‘长生不老’,比如‘玄’和‘禅’,比如‘兼济天下’‘经邦治国’‘舍生取义’‘先天下之忧而忧’等等之类。这是身为思想先驱地‘君子’,应该而且有义务超越一般‘小人’的眼界,心胸气魄要有高于而不是低于一般人层次地自觉和自我要求(或者说必须具备真正的精神贵族情怀,才是理想中的儒雅‘君子’)——所谓明者见事于未萌,智者图强于未来,这才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真正要旨所在,而非其他。
雷瑾从来不是什么温润如玉、外圆内方地儒雅君子,虽然他从不用为生计发愁,也有条件有本钱超越低层次的‘利’,但是他在江南掀起连番风雨,却仍然象这世上大多数凡人所追求的那样,为的也只是这一个字:利!
当然,雷瑾所追求地是他自己心目中的“利”,与小人物汲汲于一日生计的蝇头小利是大不相同的。
雷瑾最近也如凡人一样的烦恼着,虽然在江南,他并非没有收获,主要目标也大体实现,但江南之行总是让他感觉束手束脚,这令雷瑾相当的无奈。
针对山海阁而费尽心机部署的‘借力打力’,结果因为雷氏元老院和佛道戒律会的中途插手,搞出一败而俱伤的结果。
山海阁方面困兽反噬,加上‘小雷音洞府’、‘兼爱城’、‘千音庙’方面也插了手。除了雷瑾方面的人马之外,雷氏元老院、戒律会、武当派、荡寇盟、山海阁、小雷音洞府、兼爱城、千音庙等都参与插手进来,这一场多方乱战,虽然杀得腥风血雨,日月无光,到最后也只能各自收手罢战,暂时不了了之——‘山海阁’固然损失惨重,连‘首座大子’田襄子也遭到重创,数年之内休想与人动手,但也逼出了山海阁三子之一的‘白衣神君’亲自出马;但其他的乱战参与方,也同样各有损失,除了一地的死尸,谁也没有占据绝对上风。
在那之后,雷瑾方面与山海阁等一干魔道宗门一直纠缠不清,维持着你攻我杀的态势,暂时看不到什么偃旗息鼓的迹象;而与武当派、荡寇盟的暗中较量交锋,也未有穷期,彼此都在等待着好的出手时机。
更让雷瑾烦恼的是,西北方面目前与南直隶西江总督衙门的良好‘合作’也出现了裂痕,顾剑辰也专门递了话,希望雷瑾‘适可而止’——不用说,雷瑾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已经逼近顾氏家族和顾剑辰本人的最大容忍限度……
佛道戒律会、江南几大豪族也分别传了话过来,不希望江南再这样乱下去——虽然,雷瑾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对江南乱象负全责,但他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雷氏元老院方面,虽然对山海阁等魔道宗门的态度非常强硬,但在其他事项上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暧昧态度……
——显然,江南各方势力,谁也不愿意看到眼下的混乱态势,继续在江南蔓延下去!
被视为江南乱象始作俑者的雷瑾,一时间竟然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这怎能不叫人郁闷烦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金龙鱼的惊雷逐鹿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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