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冰融雪化,春回大地,青龙惊蛰,节气将至,京城里家家户户,撒灰引龙、扶龙头、剃龙头、熏虫避蝎、炒蝎豆、戴蓬草、吃龙鳞饼、煮龙须面之外,上工、试犁、祭龙王、敬土地、嫁女住春、童子开笔,诸般种种,亦是热闹喧嚣得很。
京师士庶,最为热衷的事情,还是呼朋唤友,踏青郊外,正是“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就在青龙节这天的二更时分,城门即将关闭之时,一辆油壁轻车从川流不息的商旅车马中,悄然出了京城,迤俪南行。
同一时间,京军‘五军营’诸军骁骑、轻骑,从黄河北岸的河南大营、山东大营分别开拔,奉‘宣武公’乔行简的军令,越过黄河,进军河南。
***
刚一开春,雪都没化干净,离那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光景还远着,这中原大地便已血火刀兵,烽烟四起,按捺不住的闹腾起来。
蛰伏了一冬的猛兽,又等来了磨牙吮血的时候。
刘惠、赵遂统率下的中原白衣军,再次面临着春荒缺粮的窘境——蛰伏一冬,猛兽也变得虚弱了;‘宣武公’不会放过这种趁他病要他命的机会,对白衣军的袭扰剿杀,随着冰雪的逐渐消退,也渐渐的频繁起来。
开封南关之役,宣武公乔行简计诱白衣军‘前军都督’小张永所部的两个战兵营,加上‘后军都督’管四所部的一个战兵营入围,继而尽毁桥梁道路,大设堑壕拒马,借着天雨泥泞,重兵围困,白衣军被围的步骑战兵虽披坚执锐,也无用武之地。乔行简复以勇锐步卒近战克敌,白衣军战兵死战覆没。京军亦伤亡不小,这一役红旗报捷,京师为之沸腾。
紧接着又有“杞县之役”,乔行简示形于南,贼主力于驻马店;弃汝南空城,引诱白衣军‘右军都督’马虎部入瓮,后隐蔽北上,兼程奔袭,围歼杞县之敌。决战于北,两日之内残灭白衣军后军大部,贼军各营部众皆溃散而逃,尸体盈途,仅‘后军都督’管四率数十骑突围而走。
白衣军在‘杞县之役’后,为提振士气,因而数路出兵。会攻济宁,乔行简麾下‘五军营’前军副将丁戈。预伏骁骑于独山湖,待‘贼’深入。‘五军营’前军、中军三面合围之时,丁戈所部奇兵突出,断白衣军南逃之路。乔行简亲至济宁督战,临阵指挥。诸将合击。白衣军‘征讨大元帅’刘惠复亲率精兵来救,其间惊险万端,鏖兵恶战,官军最终尽灭入围之‘贼’两万余。白衣军左军都督刘资阵前授首。
白衣军屡遭挫败,刘惠、赵遂、中军都督邢老虎,遂合兵一处,进袭荷泽,破城斩俘,饱掠军资,耀武而去,士气复振。
连番大战之后,白衣军也知道乔行简年来练兵有成,官军不再是以前一触即溃的豆腐渣,遂不再冒然与河北官军硬碰,仍是呼啸中原,纵横游击,期间虽迭有战斗,却是无关宏旨,乔行简虽然手握十余万官军和三十余万听调民壮,也拿白衣军散聚不定的骑兵无可奈何,殛欲寻觅战机。
***
河南布政司信阳州,据淮河之上游,南依大别山,紧扼武胜、平靖、黄三关,桐柏山逶迤西来,大别山蜿蜒东去,滔滔淮河,主干、支流多贯穿其间,其境山峦竞秀、丘陵起伏,平原一望如砥,河流溪渠纵横,塘堰星罗棋布,素称“小江南”,是中原一带著名的鱼米之乡,又因其地处冲要,左扼两淮,右控江汉,屏蔽中原,南向可制全楚,北出可争许、洛,西出宛、邓之间,东障淮西之地,诚是南征北战之咽喉,东进西击之要害。
正因信阳州差近淮源,利涉津要的地理形势,自古以来便是江淮河汉的战略要地,进攻退守,兵家必争,所以此地是白衣军倏来忽往、纵横出击最为频密地地区,而中原白衣军的秘密‘粮仓’就很有不少,是隐藏在信阳州一带的;而帝国官军虽然早已失去了对信阳等地的实际控制,但官军的小股谍骑哨探,仍然频繁出没其间,打探消息,寻觅战机。
两淮江汉之间,因了官军与白衣军往来游击、来回拉锯的交兵恶战,加上多年的水旱不时,蝗虫屡作,田地已然撂荒甚多,中原粮价极为高昂。处于春荒当中的白衣军,亦须时常从信阳往外运粮,以支应辖下各处兵马的出击掠袭;而‘乔老爷子’麾下地官军马队,自也不肯放过任何打击白衣军的建功机会,时常潜行奔袭,游击而至,予以频繁的袭扰扫荡。
迎着春寒料峭的风,刚刚接到眼线秘报的白衣军“征讨大元帅”刘惠,勒马缓缰,冷冷笑道:“赵副帅,你看——让陈翰带本部精锐,迎击牵制山东官军丁戈部如何?”
“好。”副元帅赵遂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官军欺负咱们没有粮食?”刘惠大笑,“是该让那些鹰爪孙吃些教训了。”
赵遂却是一脸的平静,对刘惠的一派江湖口吻恍若无闻:“我们手里还有楚王府地那批染毒的粮食,已经过了这么久,其中毒力已经消散了大半,人吃虽然还不合适,但拌合草料粟豆,饲喂马匹却没有什么大碍了。官军其实也不够粮食吃,咱们是不是考虑,最后再利用一下这批粮食?以粮为饵,如果官军上钩,就是我们打他一家伙地机会。”
“人如果吃了这种粮食,会怎样?”刘惠问道。
“吃不死人,人吃了这种粮食,就是会在一两天之内上吐下泻而已,马匹若未以草料粟豆拌合这种染毒粮食饲喂,也会上吐下泻,但已经没有以前那种致死的毒力了。当初咱们也拿马匹试过一次,最好地战马喂上一点点,也得躺下十天半个月,现在纯喂这种粮食,马匹拉稀也就持续两三天吧。可见该批粮食所染毒力,已然削减了大半。”赵遂皱了皱眉头,“愚弟现在也想不大明白的是,当年那些人——为什么不放火烧掉这批楚王府的粮食,而是下毒呢?”
“想那么多干啥?”刘惠不以为然,“当初陈翰不是说‘毒粮计’吗?没准还真的可行。你看是不是找个机会,诈败一次,让乔老爷子高兴高兴,拣个‘便宜’?”
“呵呵。不用诈败,乔老爷子也会想方设法打咱们粮食地主意。”赵遂冷笑,“咱们只须卖个破绽,就算乔老爷子不上当,他手下那些京军、边军的悍将,也难免有上钩的。”
“那咱们就试试?”
“试试!”
……
数日之后。
数骑当先,在
。一队披着白色披风的白衣军轻骑,沿着信阳州地杳杳走马,运粮的骡马车队。首尾相连,在后行进。
一个千人马队,前后夹护,前哨斥候、后卫游骑四散警戒。这样的力量,一般官军便也不无法与之,行军路线如果选择的好,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他们此番送粮的目的地。则是在开封附近来回掠袭的白衣军‘前军都督’小张永统领的前军。
蹄声得得,烟尘滚滚,押运粮食的骡马车队慢慢消失在原野尽头。
又过了好一阵,十余骑快马,以小快步得得疾行,沿着白衣军运粮马队地去路赶了下去,不时勒缰驻马,查看路上遗留的马蹄印和车辙……
人马过后,荒蔽的丘陵原野,重新沉寂下去,料峭春风掠过,扑面犹寒……
***
三月寒食近。
遍地飞花,刘文的心情也如这春花般的灿烂,春风得意马蹄疾,作为乔行简麾下重要将官,固原镇番上宿卫的边军将领,现在也是位高权重,管领着“左掖营”数万军马,若能彻底剿灭中原白衣军,侯伯之爵封,也非妄想呢——想那武宁侯、平虏侯,不都是在剿灭流寇的战事中立下战功而封侯进爵地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刘文此前率本部兵马,奇袭流寇匪首小张永,白衣骑兵战势不利,尽弃辎重粮秣,飙然远遁。
刘文引兵追击,两破白衣军的反攻逆袭,攻拔被流寇盘踞地县城一座,堡寨有七,军资缴获丰厚,如此战功,自然是三军将士尽开颜,‘宣武公’更是通令全军,不吝嘉勉,并专折上奏,为他请功,如此荣耀,刘文心头又岂无“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呢?
虎视河南,耀武中原,如今万里觅封侯,正是刘文志得意满之际。
大营已有军令下来,近日要对白衣军发动新一轮地进剿作战,乔公爷敦促各部克期整备粮械,听候调遣。刘文身为‘五军营’的高阶将官,自是责无旁贷,连日间忙着巡查整备的军务,不得空闲,但一想到异日以功封侯,满腔都是壮怀激烈的豪情,干劲十足。
粮械准备齐整,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效命疆场,搏取功名。
忙忙碌碌地一天下来,除了夜间上哨的将士,刘文所部营兵多已坠入梦乡。
然而营中急骤的哨声和号角声,暂时打破了刘文的美梦——敌袭!
惊疑不定地刘文,抄起头盔往头上一扣,一边飞快地系着盔绳,一边便冲出营帐,正要问个明白,便见一队骁骑从营地外迅猛突入,人马无声,蹄声如雷,杀气腾腾,森森可怖!
心中一惊,刘文腰刀出鞘,金鲤倒穿波,向营帐后侧疾退——他的亲兵马队就在一侧,犯不着单刀赴会逞英雄。
那突入营地的马队,白衣如雪,带着一股邪异莫名的杀气,如同白衣无常一般,阴冷残酷!
“白衣神兵”!
白衣军的精锐骁骑,刘文并不陌生。
便在此时,猛烈的呐喊骤然响起,如同炸雷般令人震颤。随着呐喊,轰轰蹄声中,涌出数十顶盔贯甲的红祅骑兵,甲叶铿锵,刀光森然,刘文的亲兵马队到了,他们是官军中的骁骑精锐。不比一般外卫官军,而是刘文一手操练出来的边军悍兵,极是剽悍善战,从固原镇一直跟随着他,跟随他更番入卫,跟随他南下中原,是刘文最为信赖的底牌。
没等发令,他的亲兵马队已然齐齐呐喊:“杀——!”策马冲杀上去。
刘文手下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勇壮士。遇强越勇,此刻见白衣骑兵突阵入营,更是激起好胜杀心,杀气腾腾。
而那些‘白衣神兵’亦都是千中选一地骁骑战士,策骑冲击,肃然无声,抡开刀枪。大开大阖,硬拼猛杀。与官军战成了一团。
鸣镝破空。
蹄声如雷,隆隆滚过。喊杀声山呼海啸,伏兵四起……
甲冑闪着幽暗冷厉的幽光……
血与火交织……
白衣军来势凶猛,官军骁骑久经战阵,都不示弱。策马飞骑,凶猛冲击。
两军杀到一处,却是难解难分,吼声、杀声响彻天地。
一名千户策马穿过激烈缠斗的战场。给刘文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左掖营’有好几千人吃坏了肚子,突发腹泻,疼痛无力,浑身绵软,不可能上阵厮杀了。WwW.XiaoShuo530.com
敌人突袭,‘左掖营’却已经有几千人因莫名其妙的‘疫病’不能参战,这场战还能打下去吗?
事不可为,留此无益!
刘文当机立断,传令且战且走,全营撤退!
本来,机会难得,他是打算与白衣军交锋恶战的。但是‘疫病’暴发,却是他无法抗拒的梦魇,退兵是唯一选择。
马蹄声骤,不再恋战的官军逐渐没入夜幕,渐渐远去……
***
大败亏输!
乔行简很生气,策划多时,预备着乘胜扩大战果的作战方略,谁知一夜之间就变成废纸,这不啻于给了乔行简迎头一棒。
大意啊!
开春以来的几场大捷,让乔行简麾下将官都有点盲目乐观了,虽然荷泽一役,让白衣军得手而去,但‘五军营’地将官们,包括乔行简本人都对剿灭白衣军的前景相当乐观。
然而,这在这时,京军‘五军营’棋差一着,被白衣军硬生生扳回一局,损兵折将且不说,最关键的是折了锐气,长了流寇威风。
官军会聚商丘,围剿白衣军,因数路军马误期不至,遂遭数年以来的绝大挫败。官军不但未能如期将‘白衣军’刘惠和邢老虎两部军马合围,困死在商丘之野,反而给了赵遂、陈翰、杨寡妇诸军里应外合,夹击逆袭的机会,最终迫使乔行简不得不率众撤军,被白衣骑兵一路衔尾追杀数百里,伤亡惨重,诚乃奇耻大辱。
而数路官军未能克期抵达商丘的原因,却是因为那几路官军突发疫病,成千上万士兵又吐又泻,战力锐减,而且还程度不同地遭到白衣骑兵的袭击骚扰。
如果真是疫病,尚可推诿是‘天意’,非战之罪也。但随军太医却从士兵吃地军粮中找到了元凶——有些粮食中染有奇怪毒物。
进一步的彻查,乔行简愕然发现,那些从白衣军手上缴获地粮食,多数都含有此种毒物,可以让人又吐又泻,浑身无力。
很显然,官军上了‘白衣军’的恶当。
这怎能不让乔行简生气?
“公爷,京里来人了。前阁老杨鹤杨老大人、都察院地佥都御史黄飞熊黄大人,已经在书房侯着了。”
的亲随掀帘子进屋,垂手站在底下,小声禀报道。只有乔府的家生奴婢,才敢在乔行简生气的时候进来禀报了。
“杨阁老?”乔行简大怒,“两位大人来了,怎么不早来通报?”
“公爷,他们——是便装而来。想是不怎么方便。所以,小地谁也没有惊动,擅自做主把两位大人让到书房奉茶。”
“便装?”乔行简眼中精光一闪,森然冷肃,“好了,你做的很好,下去吧。老爷这就过去。”
那亲随缩了缩脖子,暗自纳闷,今儿也不冷啊,这屋里都还烧着炕,怎的冷嗖嗖呢?难道是昨儿花酒喝过头,肾亏了?嗯,炖只肥鸡补补才行啊。党参、、红枣……
***
杨鹤是先皇帝在时的内阁大学士,次辅,早已经致仕回乡,这次重入帝京,却是激愤于朝堂之上奸佞当道,故而挺身而出,要为君父分忧,舍却这一腔孤忠碧血——皇帝地勤王密诏,对于以忠臣自许的人们。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敕令,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都察院的佥都御史黄飞熊则是东林党人。
两人是二月二青龙节那天晚上离的京,这一路上迤俪而行,商定的方略本来就不是星夜兼程,按程赶路,为地只是掩护他们此行意图。不被皇室密探侦测得知而已。一路逍遥,走来舒服。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两人完全按照日程常规:卯时起身上路,午时歇息进食。日暮夜宿,日行八十里,不紧也不慢,一程接一程。途中还秘密联系窜连了不少同年、同道,准备勤王举事,因此抵达‘河北大营’之时,也到了三月里了。由于乔行简挺进中原围剿白衣军,一直都在河南前线,亦是直到乔行简败归‘河北大营’之后,才悄然上门。
书房中气氛极为压抑。
都知道京畿的形势。
对于站在皇帝一边的外臣们来说,他们面对的‘当权奸佞’‘乱臣贼子’实在是太强大了一点,京畿一带京军、边军精锐,上直二十二卫,两官厅,林林总总的皇家密探,等等等等,都掌握在对方手中,要想拨乱反正,不容易啊不容易!
杨阁老、黄御史两人从京师带来加盖了皇帝御印的勤王诏书、皇帝亲笔谕旨、密敕、亲笔书信、随身信物、御印闲章,一一展示在乔大公爵面前,这些东西是如何从大内西苑流出宫廷,辗转落到东林党手中,在座的三位都不知晓其中内情,但几样物事确系皇帝御用之物,笔迹绝无差讹。
皇帝在谕旨中所揭露的宫廷隐秘,骇人听闻,拿杨阁老的话来说,实乃亘古未有之大案,巨奸大恶,十恶不赦……!
乔行简当然明白杨、黄二人地来意——他手中掌握着兵权,手上有十几万‘五军营’的骁将悍兵,还有三十几万河防民壮和地方乡绅地主各自操练的乡兵勇卒数十万,若能从这些兵卒中秘密抽调几万精兵进京勤王,正是东林党、复社中人的希望所在,此来游说,当是‘申以大义’,其意在师旅之事尔。
乔行简甚至还清楚,东林党、复社恐怕暗中还准备了私人武装,但是依靠家族仆役、乡绅勇卒、地方乡兵拼凑起来的武装,又怎及得上久经沙场的京军、边军将士?
无疑,东林党、复社等外朝臣党,是将密诏勤王的主要希望,押注在乔行简地身上。
都察院佥都御史黄飞熊见乔行简迟迟未予答复,向北拱手,问道:“寿朋公,我皇上是何等样人?”
乔行简亦拱手向北,肃容回答道:“旷代圣主也!”
“现在可以救我圣主的,唯有寿朋公你了。若其不然,公可向朝廷举发,吾等死得其所,亦无所怨。”
乔行简勃然作色,“你把我乔某看作何等样人?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忠君报国,吾侪皆有责也!乔某不才,忠君之念,未尝后人,自是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公言甚是。吾辈芶利国家,不求富贵;芶利社稷,死生以之!宣武公深明大义,以身许国,老朽感佩!国有妖孽,魔焰滔天,还望乔公早日整顿师旅,同申讨伐,以期力挽狂澜于既倒,斯为生民之幸,社稷之幸,吾皇之幸!”杨阁老起身长揖到地,极为沉痛恳切。
“阁老何须如此?某虽不才,食君之禄,受君之恩,蒙恩深重,如今君忧臣辱,自当效命君前,沉舟破釜,义无反顾,成败利钝,在所不计!”乔行简急急扶起杨鹤,眼中隐有泪光。
“壮哉斯言,甚得吾心!”黄飞熊抚掌赞叹,“乔公真乃国之干城也!”
……
***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清明之际,京郊最热闹地便是“城隍爷”出巡。
八抬大轿抬着“城隍爷”塑像神座在京城内外各处巡走,男女相随,在“城隍爷”后面赛演秧歌、高跷、五虎棍等等,一路走一路演,沿途街市,观者如潮。
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的雷瑾,也免不了身上见汗。
沿河而走,缓步而行。一路时常可见一些春游男女,就在河岸边折柳盘圈,戴在头上,招摇而过,尤其少女村姑、稚年孩童,多在头上戴柳,寓意避邪除灾,希求平安。
又有一些春游踏青地文人墨客、莘莘学子,在柳树上挂个装有鸠的葫芦。立于百步之外以弓箭或弹弓射之,互相赌胜。
风筝木鸢在天空盘旋,或高或低的发出悠然的啸鸣……
燕子斜飞,绿水人家,墙里秋千,笑语隐约……
男女扫墓,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冥钞锭者,以纸钱置坟头者。或远或近,举目可见……
更有扫墓不归。于园圃柳树之间,亲友列坐,饱啖祭品、祭酒,以至醉意薰薰。语渐喧哗……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雷瑾感叹之时,已然望见前方河水流波,绿杨荫里。头上戴柳,鬓角簪花,一身布衣地‘义同兴典押’大掌柜秦彝倚柳而坐,正一个人自斟自饮,左手一个酒葫芦,右手一个小酒盅,其落拓潦倒之状,谁又能相信这位神似泼皮闲汉的汉子,乃是一掷千金的巨商豪客?不由哑然失笑——亏了秦彝这么个昂藏魁伟地大汉,竟然想出这么绝地变装易容之法。
头上柳枝盘屈,一大圈葳蕤茂盛的青枝绿叶,已经遮掩了大半个脸,鬓角更是簪着一朵大大的红艳通草花,大有山花须插满头归的架势,却将余下的小半张脸也遮却了小半,幸好男人簪花也不是稀罕事情,许多公子王孙踏青游乐,簪花的比比皆是,没有人会注意这个,
秦彝的旧友熟人,乍见之下,也应相逢对面不相识罢
秦彝望着雷瑾分花拂柳,从容而来,暗自思忖:这平虏侯潜藏于京郊一带这么久,竟是不露丝毫风声,这份沉潜忍耐,不骄不躁的功夫,若非亲眼目睹,怕是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相貌、装束,虽然改变都不大,但气质神韵却是迥然不同,谁又能将眼前作游春士人打扮地中年男人与西北的平虏侯联系在一起呢?
望了望天上掠过的一只风筝,秦大掌柜对出现在面前的雷瑾,拱拱手,低声说道:“我们这边只能出五百,人手再多便不能了。不过,这五百人在京师也都算得上千里挑一的硬手了。另外,车马船轿的转运和各种落脚点,我们可以提供襄助的人手。”
“五百人?”雷瑾摇头,“这样地话,我们只能七三拆帐了。”
“不行,最少六四。我们还得改铸、变卖和汇兑,火耗也很高。”秦彝显然对七三分成很不满意,在这个问题上,管你是谁,天潢贵胄、王公勋爵,都没什么情面可讲。
雷瑾呵呵一笑,也不锱铢必较争执纠缠,说道:“好吧。六四分帐,成交。我们拿六成,火耗汇水另算!”
秦彝愣了一愣,底下若干讨价还价的盘算,因此便完全落空了——话说,只出五百人,就要六四分成,秦彝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雷瑾这厢干脆利落地允了六四分成,秦彝自然识得做人,投桃报李地说道:“如此的话,敝号另外再抽调三百得力干练人手进京,都是我‘义同兴’亲信之人,这可使得?”
雷瑾也不客气,“如此,便有劳大掌柜地费心了。”
若是外人能听到他二人的对话,估计会错认这是两位‘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小行商在谈生意,于获利分润的问题上有些小争执罢了,其实真正地内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五大钱庄与西北幕府私下里一直有着密切的合作,此前在江南,雷瑾的江南之行,已经让五大钱庄狠狠地大赚了一票。食髓知味之余,雷瑾再次提出秘密合作的意向,五大钱庄岂有不心动地?只是庙堂上的权力争斗,卷入过深是否风险太大,这让五大钱庄的主事人踟躇再三,以至斟酌权衡了很长时间,最近方才答允与雷瑾联手。首先当然是向雷瑾方面提供谍报和财力上的支持,五大钱庄在京畿的眼线,拥有很多‘雪隼堂’不具备的优势,得到五大钱庄的线报支持,取长补短。在谍报和预判上,无疑具有更大优势;五大钱庄更不缺银子,俗话说有钱好办事,这亦是一定之理。
内廷后党与外朝臣党的权力争斗,外朝臣党之间地权力倾轧,内官们的派系斗争,皇亲国戚、勋臣贵族、权势豪门、官宦世家各立山头,各自盘算,又有骑墙观望朝秦暮楚自以为得计的大官小官。为着庙堂部院之间的权力分割所属,争的头破血流,就差刀枪相向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权力争夺的漩涡中,其实还有若干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鳄还未露面,鲜为人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不会张开血盆大口的。这些大鳄,将深深的潜藏在权争漩涡地最底层。藏得极深,藏得极稳。伪装得极好,火候不到,机会不好,绝不肯轻易露头。
象雷瑾这样打算浑水摸鱼的家伙。象五大钱庄这样有意趁火打劫的商号,虽然都盯上了京师的‘美味猎物’,其实都还不资格称为大鳄——坐山观虎斗,潜藏一边等着蚌相争的机会。伺机占些便宜,闹得再欢也有限,不过是捡到一些从大鳄牙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剩饭罢了,至少五大钱庄就只是想趁火打劫而已,并没有雷瑾那样搅浑水的蓄意,双方地联手合作便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了!
“呃,你大哥的人,可能进京了。”秦彝仿佛无意,随口说道:“太平兴国银号设在通州地分号,有一笔辽东的会票银子兑现;‘永昌盛’沧州分号;‘义同兴’济南分号;‘天宝’顺天府分号也各有一笔钞券银子换兑。”
“哦?”雷瑾点点头,“想着也该有人来了。辽东应该更着紧京师形势才是。呃——辽东方面,用地是你们‘渤海银行’的钞券吧?呵呵,生意不错啊。”
现如今,重心已经转移到南洋和海上的江南大族,多数已经打算对京师政局袖手旁观,不想插手其中——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江南大族对京师政局的态度,都表现得相当地冷淡,这对内廷后党来说,倒是个不算坏的消息。
真正卷入京师争斗漩涡的,多是北方一些大姓家族,但不管倾向于哪一方,眼下也都表现得相当审慎和低调,没有人敢轻率的押宝,彻底倒向某一方——事先上,倾向于后党一方地,要多一些。
坐镇辽东的武宁侯雷顼,在这个时候派人秘密进京,亦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秦彝眺望京畿繁华,突然有些兴亡感慨,“清明之后是谷雨,京师这雨又是什么时候下呢?”
对秦彝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尽之意,雷瑾笑了笑,隐约带出一股子沁骨入髓凛冽清冷的意味,似答而又非答的吟了半句诗:“梅雨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秦彝闻听此言,心中暗惊,这句诗曲折隐晦的时局判断,可比五大钱庄内部‘京师大变可能在七八月间’的判断还要早一些,难道说——最迟在夏至之前,京师政局就会立见分晓?
雷瑾没有理会秦彝的沉思,长河对岸的田野里,喧哗嚷闹的小孩儿正一边跑,一边放着风筝,呜呜悠然的哨音响彻天宇,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如此单纯,这样的时光,在怀旧的回忆中,总是一闪而逝,再回首,却已追思不及。
柳絮入京城,众水绕皇都,长河,北护城河,西护城河,积水潭,太液池三海,玉带河,南护城河,东护城河,莲花池,通惠河,大运河……
满眼的绿波漫,袅袅的烟波空蒙。
柳花蔌蔌,飒飒风吟,水色酡然,波光粼粼,几千年的声韵,还在流淌;几千年的时光,还在延续。
帝京未来的形势,风雨飘摇,眼前当下却是一派明媚春光,柳絮轻扬,暖风熏人,楫声桨影,凤箫声动,达官贵人醉眼惺忪,文人骚客华章歌颂,舞女名伎裙裾飞舞……
杀戮暗藏,歌舞升平,虚幻、功利、享乐,刀光剑影被柔媚、轻艳、娇美覆盖、笼罩……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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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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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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