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坐在石阶上,腰杆笔直,姿态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子两侧。
叶长青则相反,没骨头似的枕在他腿上,身子平摊在长而宽阔的石阶上,右腿轻晃晃地支起来,手背覆着眼睛,惬意得很。
若不是他双唇时不时因肩胛骨的伤疼得发抖,真与只午后晒太阳的大猫没什么分别。
温辰担心他伤势,伸手想摘了蒙眼的青布
“不许摘。”虽然没睁眼,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叶长青全都知道,“你能保证白羽那女人不会死缠烂打地追上来吗?”
“……”温辰想想觉得也是,无奈地放下手去,只好继续当个瞎子,他犹豫了半晌,才说,“叶长老,你刚才不是因为阮师姐关心的是我而不是你就生气了吧?”
“怎么不是?两个白眼狼。”叶长青嘴上说着,手上变出只传讯灵鸟来,让它蹲在自己翘出的食指上,对着留言:“扬真,我那两个笨徒弟道行一般,没见过多少大阵仗,不远千里跑过来给我添乱,你先帮忙照看着点,别让魔修叼走了就行。”
他当然不至于因为那么点小事就动怒,只是接下来给温辰做赝灵根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发神经支开两个狗皮膏药徒弟,这会儿又放心不下,正在和随白羽同来、却因为去地宫解救俘虏而没来及碰面的折梅山掌门首徒陈扬真说话。
陈扬真只比他大了几岁,算同龄人,又是柳明岸的弟子,两人关系自然很不错,所以他聊天的时候态度也就很随意。
温辰在一边听着,心里想,据说秦箫十七岁,金丹三阶,阮凌霜十六岁,也已经步入金丹境界,这么快的进度,不说折梅山,就是整个烽火同俦,都是前十之一二的。
道行一般。
他暗搓搓地想,相比自己这个至今没能成功筑基的,那可真是相当的“一般”了。
叶长青继续道:“还有,我现在还有点事必须要办,脱不开身,所以我受伤的事你先帮我瞒着掌门师兄,别让他知道,过后追责起来算我的就是。”说完,他抖了抖手指,金色灵鸟朝着魔窟的方向,振翅飞去。
温辰听完,不淡定了:“叶长老,什么事能有疗伤要紧?那是纯血魔族造成的,逞强放着不管,会出大乱!”
魔气侵蚀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叶长青捱过一阵痛,微微叹一声气,伤感:“看看,又一个白眼狼。”
“……谁?”
“你。”
“……我?”
“对,就你。”叶长青这么躺着其实不舒服,上下左右蹭了半天,才挑出一个伤口不那么疼的姿势,哀声道,“为师拼着老命去帮你遮掩事实,从你小子嘴里出来居然成了逞强?”
说着,他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带着点戏谑的笑容,一边观察温辰的面部表情,一边说:“小辰,你太伤我心了。”
果不其然,他这句凄凄惨惨的控诉一出来,温辰整个人都不对了,身子想动一动却怕扯到他伤口,僵得像条擀面杖,遮眼青布下露出来的半张脸阵红阵白,就算看不见眼神,也能猜得出有多惶恐
“叶长老,你真的不必为了我这样,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我受不起,我不配”
“嘘。”一只玉葱色的手指抵在他唇边,叶长青冷淡又不容置喙地道,“以后再说这种话,我抽你屁股。”
“脱了裤子的那种。”
“……!!!”温辰语塞,许是被惊到了,一紧张,牙齿又不由自主地去咬嘴唇。
叶长青蹙眉,两指掰住他下巴:“不许再咬了,还嫌肉烂得不够多吗?”
温辰嘴被掰得半张着,红着脸道:“好,不咬了,不咬了,你放手好吗?”
叶长青欣赏够了他羞赧又别扭的神色,才满意地松开了手:“这还差不多。”
这时,芥子舟正飞入了一片流云之中,无数白皑皑的棉絮状云层萦绕在两人身周,凉凉的,像梦境一般。
专属于变声期少年,清润中带着点点低哑的声音响起:“叶长老,银面血手真的很厉害吗?”
“没有啊,废物一个。”叶长青实话实说,而后想到了什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和他是有什么过节吗?”
“……不是过节。”
“那是?”
温辰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深仇血恨……他杀了我的父母。”
到关键地方了。
叶长青精神微微一振,追问的时候算得上小心翼翼:“你的父母不是死于七年前魔族袭城?”
“呃,不是。”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温辰卡顿了一下,黯然道,“七年前枫溪城确实被魔族袭击过,但守住了。”
“我爹和我娘……他们弃世才不过一年。”
“这样啊,那你知不知道银面血手又是为何要下手害人的?”
温辰愣了一下,摇头,“不知。”
这“不知”二字,也说不清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叶长青从下往上看过去,视线中央是个清瘦白皙的下巴,总有种感觉温辰隐瞒了什么,不愿让人知晓。
这一世的小鬼,好像心思很深的样子呢。
无奈之下,叶长青暗暗摇头,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说吧……他忽又想起温辰这辈子没有去万锋,直接上折梅来的变故,旁敲侧击地问:“小辰,你母亲是剑修,为何你不去天下人景仰的万锋剑派?”
温辰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与祁铮之间的种种恩怨,敷衍道:“我根骨不好,万锋剑派不收的,去了也没用……”
“哦,那帮直肠子们挺能耐啊,根骨不好的不收。”叶长青若有所思地重复,据自己所知,万锋剑派门槛虽高,可折梅山也不是吃素的,没有从别人家捡垃圾的爱好,要求一样不低不是?
他这个理由实在牵强。
温辰也不傻,明白这么说糊弄不过去,后面只好实话实说:“叶长老,是这样的,当时我父母双亡后,我一个人游荡着无处可去,正逢那天下大雪,我在桥洞下看见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旁边有几只饿极了的狗想上去分食了他,我看不过,就救了他一把。”
“然后?”
“然后我把他带回破庙里,照顾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他说自己是折梅山上下来游历的修士,负责为山上今年的潜龙院选拔新人,他看我虽然根骨不好,但还算有点仙缘,就非要塞给我一张潜龙院的邀请函,当做报答……我想着反正举目无亲,没地方可去,就听了他的话,来折梅山了。”
原来竟是这样。
说实话,叶长青是有点惊讶的,先不说别的,喝酒喝到能险些被狗分食了的修士,这在白娘娘的高压管制下,折梅山几乎是不可能有的;而且,潜龙院选拔新人向来只认根骨,只有表现出不凡灵性的少年人,才有机会被领上山,至于后续能不能真正入门,那还要看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救命之恩,怎么报都可以,何以非要用这种方式?说起来,这和徇私舞弊也没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那酒鬼修士姓甚名谁,是哪个峰的人?”
“不知。”温辰又是这两个字回敬了他,不过,这次好歹解释了一下,“我问了,他没说。”
“……好吧。”
说到这份上,叶长青也想不出再怎么刺探了,于是,两人一坐一躺,同阶异梦。
温辰情绪不高,还沉浸在自己的愁苦世界里,没有去追究他为什么会问出“七年前”和“魔族袭城”这样精确却又荒谬的节点,半晌后,才惨笑:“以我的能力……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报仇了。”
少年两手撑着石阶,脸上写满了伤感,那模样,仿佛已经到了世界末日,他一个人坐在天涯海角的边上,眺望夕阳一样悲怆。
叶长青就着仰卧的姿势,手搁在额头上,饶有兴致地看他这般顾影自怜,蹙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这是在做什么。
……沈画那壁虎爬的家伙,什么时候在他心中有这么高大的形象?还以他的能力……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报仇了?
叶长青越想越咋舌,心说被未来天下第一的温真人当做不可逾越的高峰,这要让沈画知道了,会不会感动得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劝解道:“小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银面血手那就是个废物中的废物,要不是脚底抹油跑得快,早就被正道逮住,鞭尸一百回了。”
闻言,温辰低下头,隔着那带血的青布和他对视,目光灼灼,却意味有些不明,他说:“叶长老,我都明白,你不用安慰我。”
叶长青狐疑道:“你明白什么?”
“……”温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抿着唇,欲言又止。WwW.XiaoShuo530.com
叶长青无语:“有话就说,憋得不嫌难受?”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不生气。”
“喔。”温辰得了宽赦,才放开手脚,大胆说道,“那个,叶长老,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这么硬扛着,偶尔示示弱……也挺好的。”
嗯?什么玩意?
叶长青来回琢磨了好几遍,直到肩胛骨山的魔气适时地恨咬他一口,才恍然大悟操,本长老一世英名,差点毁在“壁虎爬”手里!
“那不是姓沈的能耐,那就是我一嘶!”他一下激动得有点过,撑着身子差点坐起来,结果扯到那该死的贯穿伤,疼得又落了回去。
“哎你怎样!好好躺着别乱动啊!”温辰急坏了,两只手胡乱按着他肩膀,生怕他再不知死活地跳起来。
“一时失误。”叶长青咬着牙,有始有终地说完了这句话。
呵呵,怪不得问银面血手是不是很厉害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幸亏小鬼问出来了,这要是一直憋着,以为他就这么点能耐,这脸往哪搁?
温辰满脸心疼地“看”着他,那神色,那表情,明明就是在说:我知道你死要面子,不用解释了,我都懂。
……真乃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抚抚额,无力道:“……真的,没骗你,银面血手设下幻觉圈套,我当时救人心急,不小心才中了招。否则,他那点能耐根本不够看。”
“什么幻觉圈套?”温辰十分地好奇。
“呃……”叶长青舌头一打结,差点给自己一巴掌,心说难不成要告诉你我是因为去抱你才中了套的?
不行,绝对不行,这太没面子了。
于是,他欲盖弥彰:“没什么。”
然而,温辰并看不见他不欲追究下去的表情,一边思考着,一边有理有据地分析:“我以前随爹娘出去除魔的时候,也碰到过用幻象迷惑人的魔物,但道行都不高,只能用些口腹之欲来吸引人,就比如五行债主什么的;更可怕的我没遇到过,据说它们能窥探到人的内心,变幻出他们最在意的人或物来诱入圈套……”
“我娘说有一次,一个惯用幻术的魔族变成了我爹的模样,差点就得手了,要不是最后……”
仗着看不见,温辰吧啦吧啦了好一堆,最后忧心忡忡地叮嘱:“叶长老,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魔族狡诈,他们打不过你,就变成你心爱的人或物来骗你,就像这一次,要是不偏这么一点,伤到了心脏,那”
他鼻尖一缩,有点难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叶长青略带调侃的声音才响起:“小辰,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操心?”
“啊,有吗?”温辰茫然,微张着嘴,小声说,“我就随便说说而已,班门弄斧,你别介意。”
叶长青笑笑,没答话。
除却小鬼举的例子有失偏颇,其实扪心自问,被人牵挂,被人在意,他挺高兴的,说明活着还有意义,不像前世,天下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那时候,他曾以为自己能做乱世之中力挽狂澜的那只手,没想到,却成了让大厦覆灭的最后一把火。
所谓的赤子丹心,万世太平,早就被他亲手加了把锁,立了座碑,一捧黄土撒下,掩埋在记忆深处最难以抵达的地方。
世人都说魔道东君心性狠毒,桀骜不驯。
但没人知道,在魔域伐天殿,被七七四十九根搜魂钉整夜整夜地折磨,迷乱神思里,偶有那么几霎清明时,他也会觉得原来死,竟是这世上最最奢侈之事。
其实,东君伏诛,元安十八年至二十年,真正的太平盛世之下,他本不该活着,只怪……
只怪正道温真人不念旧情,为了一己之私硬将人从阎王那里要了回来,之后不管是扔进地牢严刑拷打,还是索要魔核,都无一不是……
等等,严刑拷打?
叶长青眉心一跳,无数的流云自脸边擦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除了最后那一次,温辰从未对他真正的下过狠手。
最多最多,就是鞭子抽上一顿,一旦见血,就没有然后了。
……他难道是下不去手?
叶长青怔怔地望着少年纯洁无瑕的小半张脸,一时忘了身上绵延无尽的痛楚。
温辰不择手段的一个人,怎么会下不去手?他那么想要飞升,想得连生前身后名都不要了,哪怕和自己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也
昆仑绝壁上的寒潭洞窟里,冰冷的锋芒抵在魔君咽喉上,他睁开眼,已经不会再亮起来的视野里,隐隐约约看到那剑的主人脸上有水迹。
兵人无情,怎么也会哭呢?
哈。
叶长青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苦了太多年,所以临死时的那一点甜,让自己产生幻觉了吧。
他已经习惯了被弃若敝履,却不想烂在泥里很久之后,又被人挖了出来,一点一点,精心擦去上面沾着的污秽,捧在手心里,备受珍惜。
一些陈年往事如鲠在喉,噎得人不太舒服。
叶长青目色沉了沉,卷头发的手指顿住:“小辰,你从我外袍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拿几颗糖出来。”
“嗯好。”温辰现在可乖了,对他言听计从,在自己身上裹着的淡青外袍上摸索一阵,掏出几颗带着糖纸,圆滚滚香喷喷的桂花糖来。
“叶长老,给你糖。”
却没人应。
“?叶长老,你要的糖”
“喂我。”
“什么?”温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了。
叶长青低低笑了两声,五指一翻将他发梢打了个结,往下拉了拉,逼他俯下身来,与自己对视。
“……”温辰愈发紧张了。
而他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人微眯着双眼,殷红的舌尖舔过干燥开裂的唇线,那神情,惬意得像只偷到腥的猫儿。
只听“猫儿”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你……喂我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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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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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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