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书网>剧本其他>惊雷逐鹿>第四章 风雨落幽燕(一)
  刀。

  杀猪刀在空中一划而过,映着冬日的阳光,闪出一钩弯月也似的青光虚影。

  “噗!”

  一声轻响过后,被麻绳绑得紧紧的大肥猪,兀自还在案板上尖嚎挣扎!

  粗大的猪脖子已经出现了一道白生生的切口,但是——竟然没有喷血!

  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形,高踞坐骑上的雷瑾目睹之下,正自惊愕,这杀猪还有不带冒血的?——话说杀牛宰羊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雷瑾当年‘兽域修行’的时候可没少干,至于这些年前前后后杀过的大活人,怕不也有好几千?血腥那是见得多了,乍一见到这屠户佬杀猪,居然不带冒血的,雷瑾忽然间转不过弯来,脑子里尽在琢磨,怎么就不见血呢?不见血呢?

  转念之间,猪脖子上的切口,倏然喷血,其势急如暴风疾雨,伴着女人们的低声惊呼,哗哗喷涌的猪血,被案板下方摆放的盛血大木盆接个正着,转瞬已成一汪血红,热气蒸腾,雾气缭绕。

  雷瑾这会儿方才醒觉,不由哑然失笑,怎么就钻进牛角尖了呢?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古已有之,其理并不难解,不过是心到手到,唯手熟尔。只是——这路边偶见的乡村屠户,使刀的手法也太快、太巧了!

  那路边杀猪的屠户,和着几个明显是帮忙打下手的乡党,径自在三岔路口的芦席棚子下忙着他们自己的杀猪事业,对雷瑾这一干在路口歇脚旁观的‘过路客商’‘富家公子’,视若无睹,手里一边忙活,嘴上一边吼着不着四六的乡野俚曲,一人唱而众人和,煞是热闹:

  “顺手拿起拉猪绳,这村买到那一村——”

  “那一村——”

  “东家要银五十七,客人还价五十一——”

  “哎嘿——五十一——嘿”

  “过路君子做中人,成交五十六两银。哎——”

  “哈哈——”

  “赶猪回家把火烧,蓝布围巾来缠腰。烧柴几捆水滚开,圈里拉出肥猪来——”

  “柳叶尖刀旁边放,血盆着盐屠凳上——”

  “怎样——?”

  “白刀进,红刀出,杀了一头大肥猪!”

  “白刀进,红刀出,杀了一头大肥猪——哎嘿嘿!”

  “铁棍先捅后吹气,猪肚吹得鼓鼓的。匠人杀猪有一巧。唯要水温兑得好——”

  “兑得好——!”

  “两把刨子不沾血,三刨四刨白如雪。前头砍肉后头拖,好似流水下山坡。买肉还要备菜酒,丢下铜钱肉提走——”

  “丢下铜钱肉提走——哈嘿——”

  ……

  那屠户买猪、议价、烧水、备盆的诸般活计,一旁看热闹的过路客人,虽未目睹那些情形,但在众人一唱一和之间。令人宛如亲眼所见,而进刀、放血、吹气、浇水、刨毛等杀猪活计。更是直观地展示在众人眼前,毫不遮掩。却也有着浓烈的乡村野趣、世俗热闹,尤其是那屠夫用铁制的梃杆,捅进猪蹄一角割开地小豁口,再以铁棍在皮下前后通了一个遍。接着几个人轮番上阵,鼓着腮帮子从豁口处往里头使劲吹气,颇有几分滑稽,而那猪肚就在轮番吹气中一点点的鼓涨起来——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将猪毛刨陈干净。

  杀死之后放血刨毛。整治干净的这一口大肥猪,很快就大头向下,被一干乡民吆喝着,倒吊在了斜竖起的木架子上。

  杀过牛羊、宰过活人的雷瑾,虽然从没有杀过猪,也猜得到接下来屠户佬就要给大猪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了,其中难免一些淋漓腥臭之状,忙忙一抖马缰,缓辔走马,嗒嗒前行,移到上风处歇脚。

  大年将近,帝国北方乡村,不管这日子怎生艰难,各种年货还是要极力备办齐整的。家境稍微丰裕的人家,每年下都少不了杀过年猪、腌正月腊肉、灌香肠等等活计,一姓家族或是相邻几家趁着杀猪这个由头,大家伙合在一起吃一顿杀猪饭,那也是年节下的热闹光景;实在杀不起整口猪的人家,也免不了拣个黄道吉日,去到市集上、屠户家里,挑肥拣瘦砍上几斤七分肥三分瘦连皮带肉地猪肉带回家,熏了、腌了备下,以便过年办席、馈赠送礼使用。这些腌腊年货,一般人家、乡野庶民,还没到腊月里就差不多备办齐整了,但也有贫寒人家更早打算,早在入冬之前,就捉鱼摸虾、套些禽鸟鼠兔野味什么的,搁在灶头上烟熏火燎着,到年节下时,也权当是一味年货了,甚至还有自己舍不得吃,腊月里把去集市上叫卖腊味,换几个米钱和针头线脑使的;或许只有最赤贫的人家,如佃户流民之类,一家子柴米油盐都措办困难,买肉办年货之类,那是根本无从谈起的了。世道贫富不均,向来都是各家师各法,也不足为奇。WwW.XiaoShuo530.com

  然而到了这年关岁尾,除了家徒四壁的穷汉饥民,多数人家都已备齐了腌腊之类年货,这个时候杀猪宰羊,多半不是为了做腌腊年货——这种北风呼呼的隆冬天气,宰杀切割后地鲜肉,不管是搁在屋顶上,或是挂在房屋外边,不多一时就会彻底上冻。不要说搁上几天不会腐臭,就是放上一冬天,那肉都保准不会坏的,买去家里烹煮都是顶新鲜地冻肉。无论买肉的卖肉地,都是用其鲜肉罢了。庄户人家平素居家过日子,不遇喜丧、祭祀、饷宾、年节、农事大忙之日是不动荤腥的,这年节下,买肉也就图个新鲜,卖肉的也能趁着新春元旦卖个好价钱,年节里头,但凡有点余钱的人家都不会太吝惜银子钱,正是屠户生意兴隆地辰光。

  谁是操刀的屠户,谁是待宰的肥猪呢?思绪飘忽的雷瑾,倏然从眼前地乡野,转移到了京师的紧张情势上,京畿密云不雨,雷霆蓄势,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谁都以为自己是那操刀的屠

  笑到最后的人又将是谁?

  要不要趟京师这潭浑水呢?

  即使人已经到了保定府,雷瑾其实仍然对自己北上京畿地决定有所犹豫。

  京师这潭水太深了!

  理智告诉雷瑾。京师的事情,他最好不要去搀和,卷入京师的权争漩涡,凶险难以测度,但是他又有一种无法自抑的疯狂情绪,想要从那潭浑水里摸上几条大鱼——话说,趁火打劫是人世间最一本万利的赌命横财之一;而在帝国京畿各方势力的夹缝间,合纵连横翻云覆雨,则是天下最冒险最刺激的事情之一;这样的横财。他怎么可以不顾而去?这样的热闹,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事实上,京师政争权斗地结果,将对西北幕府的未来产生绝大的影响,雷瑾虽然不愿意过深的卷入京师权力争斗的漩涡,但是后党的兴衰关乎西北之荣辱,他不可不来。不能不来!

  自己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地手里。看着别人的脸色,在别人地棋盘里行止进退?那绝不是雷瑾想要的东西!

  或许让雷瑾挠头地。其实只是京师这潭浊水之下的最终流向。

  他要让京畿的风雨,按照他的意愿落下——要做到这一点。他就不能做旁观者,插手京师局势那是必然地道理,但这种选择,在京师局势风雨飘摇之际。‘很不理智’也是显然而然的。

  雷瑾以封疆大吏之尊,无朝廷诏书,刻意隐匿身分,潜来京畿。这绝对当得上“居心叵测”这个词了,其间凶险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心中还是犹豫不决,但他还是选择了北上。

  在这保定府的乡间,在这距离京城三百里不到地地界,在没有多少暖意的阳光下,雷瑾百无聊赖地望着屠户在阳光下挥舞屠刀忙活着切肉砍骨,心里带着点首鼠两端的犹豫,默然等待着——

  他们这一拨人马在这个处在三岔路口的乡村旁边歇脚停留,闲看屠户杀猪,并非无意,而是有意在此等待‘雪隼堂’主管,坐镇京师的秘谍头子赵小七到来,两方会合之后,一起前往赵小七秘密经营布置多年的落脚点。

  这一处‘雪隼堂’秘窟,是第一次启用,也是最后一次启用,系赵小七一个人亲手布置和经营,绝不假手于‘雪隼堂’中的其他任何人。这个秘密落脚点就是在秘谍总部都未有入档,仅在雷瑾处有秘密备案,如果没有赵小七本人的亲自向导,雷瑾也休想找到地头——所以必须赵小七从京城赶来才行,而这个不在官马大路上的乡野村落,虽然不是邮驿递铺所在,却是事前以飞鸽传讯所约定的会合地点之一。

  这一次,雷瑾仍然是隐秘了身份悄然北上京畿——在江南许多人的眼中,那个胆大妄为的西北土皇帝已然启程西返,大队人马水陆兼行,急急离开了杭州。传言中,似乎是西北地界出了‘乱子’,平虏侯都等不及在杭州威远公府过了年再返回西北,而是在年前就匆匆忙忙的往回赶,想来西北的乱子很是‘棘手’了——因此,雷瑾带着一部分扈从护卫变装易容,在半道上秘密脱身,潜行北上,这个消息暂时还不为人所知。

  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正中天,时辰近午,雷瑾皱了皱眉头,眼神在霎时间,倏然变得森寒无比,但即刻敛去慑人锋芒,恢复为平凡模样,仍是一个处在‘标行’的护卫下,安富尊荣与人无害的富家子弟模样——标客们,其实都是扈从雷瑾的近卫。改扮成标客只是便于掩人耳目罢了。

  事情其实有点反常了。按照常理,赵小七从京城动身,应该比雷瑾早到才对,现在约定的时间也过了,这个秘谍头子仍然没有露面,雷瑾便隐隐猜赵小七可能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否则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是什么原因耽搁了呢?不得而知。

  道路前方,蹄声得得,渐行渐近,继而远远的一声哨响——那不是从京城赶来的秘谍头子,而是前往下一个约定会合地点打前站的近卫正在回转的路上。

  看来是要赶往下一个会合地点了。

  当一行人等都这样想着的时候,附近一个村庄一直少人出入的寨门,恰在这个时候打开,几个本乡‘父老’(衣饰光鲜的人,骑驴乘骡,小驰出庄。向着路口而来。

  众人本不以为意,有人出村入庄很寻常。

  谁知那几个‘父老’,竟是径直催赶坐骑,朝着路口驰来,看那样子,倒象是冲着他们这些过路客商而来,众人心底都疑惑起来:这些地方乡绅,意欲何为?

  当下里,自有‘标行’中人上前与那几个“父老”交涉。

  少时。前去交涉的‘标客’,转回来禀报,却道是本乡地里正、甲首等‘父老’——就是那几个骑驴乘骡而来之人——特意邀请东家,还有标行中人,一起去本地乡绅张大员外的田庄上小酌几杯,品鉴一番高粱烧陈酿的醇厚甘烈;因为此地的里正,也就是人称张大员外的那一位乡绅。二十年前酿造窖藏的高粱烧,恰好定在今年今日开坛试饮。

  这个理由。倒是出乎雷瑾等人的意料了,纳闷之余。不由面面相觑,这是咋个说呢?无缘无故,这些在寒冬腊月里,惯常都窝在庄子里不出门的土老财。为啥如此这般地‘诚邀’过路的陌生客商去品酒?

  雷瑾左右看了看,再感应到附近庄子里隐隐约约地紧张、噪动和不安的气氛,倏然间省悟:他们这一干人,在外人眼中其实已经当得上‘人多势众’四个字了。包括雷瑾在内,加上一干随行女眷、仆从,在外人眼中受到‘标行’护卫的‘东家’人口就已经有二十多人,那些扮作标客的近身护卫们,人人携弓挟刀,目光冷厉,又有近百人之众,一个个都是这般的年轻力壮、雄壮剽悍,看着

  好惹的;一百多匹雄健坐骑,清一色的口外马,人强里互相映衬,黑压压地一队人马,难免令旁人见之凛然,疑虑丛生,而且雷瑾一行在这三岔路口歇脚也稍微久了一点——这天寒地冻的,虽然说今儿个艳阳高照,洒在人身上有点儿暖意,但谁个行商歇脚,能歇这么久地?近晌午边上,是人都得吃饭嘛,这一队人马在这三岔路口歇脚‘喝西北风’,谁信啦?岂非很可疑?这保定府虽然说民风硬朗子弟剽悍,象三岔路口附近的几个村庄,寻常小股响马是根本不当一回事地,但雷瑾这一百几十号人,在三岔路口‘赖’着不走,难免会让村庄里的乡民误会他们是响马,那些庄子自然是已经戒备起来了,一旦有所异动,少不得就要敲响警钟铜锣,十里八乡,一体警戒了。

  难怪这什么张大员外的‘里正’,要硬着头皮过来交涉一番了。

  品酒?

  怕是为了防着他们这些貌似响马的陌生人,进他们地庄子窥视虚实,便假借这么一个品鉴陈酿烧酒的理由,借机试探他们一行人的底细来历——能用出这一手的人,显然也是在官场上厮混过地士绅乡宦,而且胆量也自不小。

  雷瑾知道,与这些本地乡绅大族交往,还真马虎不得,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还要隐秘自己的身分。

  一转念间,已将事情想了透彻,雷瑾微微笑着,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仆从,大步迎了过去。

  本地‘里正’、‘甲首’等‘父老’,离着二十几步站着,望见标客口中的‘东家’下马迎了过来,便明显的松了口气——显然是认为雷瑾这位‘东家’是在暗示某种‘善意’,就算雷瑾这一行人马,真是什么地方的响马,也不是专门冲着这附近几个村庄来的。

  长揖致礼,几声‘各位父老’、‘公子’、‘大官人’、‘请了’、‘客气’之类的客套话,彼此表过,雷瑾也顺带着隐约的透露出一些自身来历以安这几个‘父老’的心,至于他早就精心准备的假身分,却也不算太假,系姑苏孙家的远房亲戚,京师人氏,今儿个这是从姑苏探亲回转家去,顺便在路上收些帐目,这不就雇佣了姑苏‘虎啸标行’的标客们护卫回京么,至于大队人马在三岔口歇脚不走,那是因为家里管帐的二掌柜办事落在了后面,现如今道路不靖,为免家人落下太远,独行遇着兵匪有理说不清,所以嘛,就多等了一会。惊扰乡里,实在罪过云云,其间雷瑾又将‘见人但说三分话,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出门在外人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这番客套入了耳,几位父老已是非常明显的松了口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们方才所谓的品鉴陈酿烧酒的邀请。自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父老们自是再三力邀,雷瑾这位籍贯京师的‘皇甫少东’,‘盛情难却’,亦只好答允诸‘长者’之邀,留下几个仆从等候那个子虚乌有地‘二掌柜’,其他人都随着几位父老品酒去也。

  ‘里正’张大员外家的一处田庄,离三岔路口也不远。两三里地,有坐骑。一会儿就到了。

  雷瑾下马,将马缰交给仆从。昂然进入张员外家的田庄。

  正是晌午边,田庄里的庄头管事长工短佣们正开饭。

  帝国南北,那些靠力农耕作和佃地收租兴家的乡村土财主,多数以勤俭持家为美德。“非祭祀不割牲,非客至不设肉”,常便饭,通常是没有或很少准备肉荤的。但乡间俗话有道是“善使长工恶使牛”,“以雇工而言,口惠无实即离心生……做工之人要三好:银色好、吃口好、相与好;做家之人要三早,起身早、煮饭早、洗脚早,三好以结其心,三早以出其力,无有不济”,在皮里’,世代耕读传家的殷实人家亦多谙此理,乡村风俗是宁可苦自家,整年粗茶淡饭,蔬食度日,却也要尽量设法让雇工吃上荤腥肉食,以免“灶边荒了田地”。雇工劳作,东家必予酒肉饱啖,庶几不误田间农事,乡野旧规是‘夏秋一日荤二日素,春冬一日荤三日素’,‘农忙连日荤’,帝国无论南北东西,多是如此情形——当然月有阴晴,人分善恶,那等贪狠吝啬的土豪劣绅,嚷嚷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地黑心土财主,各地也自是不少,不足为奇。

  所以,张大员外的田庄里,酒罂肉碗,四顾狼籍,管事长工不分尊卑上下,呼拳拇战,喧哗叫闹之声远达街衢,并不让雷瑾等人感到丝毫的惊奇——话说,地主家吃素,长工们吃肉,这在帝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帝国四境之内人多口大,以农耕种粮为主,牛羊畜养极其有限,天天大鱼大肉的荤腥,一般的殷实人家委实承受不起,只得俭省一点,紧着劳作辛苦的雇工吃肉也就罢了——看来这张大员外,也是信守勤俭持家、人和为贵之道,奉行再苦也不能苦雇工之理的那一类土财主。

  田庄不大,但每进院落,长条地桌子都摆得满当当,显得局促。临时砌的炉灶搁着大铁锅,浓浓地肉汤此时正在炉灶上沸着,肉香弥漫,里头正煮着驴肉……

  保定府方圆几百里,杀驴吃驴肉火烧(烧饼)是出了名的,远近皆知——烙得松脆地火烧,横刀一切,并不剖成两半,间隙夹肉,便是‘驴肉火烧’了,其实与西北或四川的‘锅盔夹肉’、‘肉夹馍馍’差不多,不同的仅是面饼怎么打制烧烙和夹什么肉而已,制作方法各处大同小异,口味口感却千差万别。

  贫民雇工,家无恒产,佣力以耕作,工钱微薄,唯求东家酒食丰备,劳作之后一顿狂饮大嚼已足快意,所以虽穷乡僻壤,皆家有藏酒,以备不时之需,丰裕之家藏有十年二十年

  酿并不稀奇。张大员外以二十年陈酿烧酒开坛为由,少东家’一行品鉴藏酒,藉机试探,旁敲侧击他们的底细来历,其假借地理由倒也不算特别牵强,最多只是过于‘好客’了一点点。

  院落中的桌子,桌上桌下,搁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烧酒气息混合着肉菜的香气弥散。

  其实,所谓地酒食丰足,酒或者是够的,下酒之物却绝对算不上精美——一

  主食是驴肉火烧、小米粥。熬得金黄的小米粥热腾腾地盛在锅里;刚出锅的火烧,表皮酥脆,中间鼓起,面香四溢,一咬就咔嚓咔嚓的脆响,夹着切好的驴肉,浇上煮肉的老汤,香而不腻,味道不错。

  下酒菜除了卤好的驴肠、驴肝、煮血肠之外,还有炖烂猪脖子肉。没有条件讲究什么调料,就是猪脖子和着白菜、萝卜等加水煮到肉烂菜熟上桌。

  精壮黝黑的田庄管事,还有那些雇工和佃户们,总有数百人,都自顾着喝酒吃肉、猜拳斗酒了。走进院子的张大员外几个本地父老,还有雷瑾这些明显生面孔的外客,在他们而言,仿佛都是不存在地。他们头也不抬一下,更不用说多看上一眼了。似乎一年到头的劳作辛苦,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好奇,这个时候只有吃肉使酒才是他们唯一的正理了。

  虎啸标行的‘标客’们,自有张大员外庄上的管事人等招呼接待,坐骑也都有人照料,不消说得。

  穿庭过户,张大员外引着雷瑾几个主要客人。直抵田庄后院。

  宾主就座,仆从鱼贯而入。摆布酒席。

  酒是张大员外所说的二十年陈酿高粱烧酒;下酒菜是在一只白铜盘子里盛着切割得极薄的熟驴肉,几个锃离如银的白铜碗盛了酱、醋、芫等调料。其他地下酒菜却是驴肠、驴肝、鱼干之类,乡野之中,自是没有食不厌精不厌细的闲雅逸致——不过,陈酿二十年的高粱烧酒才是今日的主角。有没有佳肴佐酒并不重要,再者说了,‘天上有龙肉,地上有驴肉’。有了驴肉这一味下酒菜,主人已经很有面子,其他何足挂齿?

  二十年的陈酿高粱烧酒,亏了张大员外封存至今,酒力极其醇厚,入喉下肚便有热气弥漫全身,劲道十足,着实的幽燕之地风味。

  好酒如雷瑾,亦是对此大加赞赏——煮熟的驴肉带了亮晶晶地肉冻,入口先化,咀嚼几下,香气尽在齿缝间萦绕弥漫,再喝着这一口醇厚甘芳的高粱烧,舌头与胃都得到了足够地抚慰,无比的惬意。

  宾主尽欢,包括张大员外在内地几位父老,这时已经彻底放下心来,眼前这位‘皇甫少东’不是什么响马,是可确定了,席间几个人旁敲侧击的试探,‘皇甫少东家’应对之间,对京师的风俗人情、官场商家的掌故显得了如指掌,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令几位乡老尽释疑心。

  为首地张大员外,先前自称是本地‘里正’,其实——不过是张大员外,觉着‘里正’的身分,与疑似响马的‘客商’接触交涉,试探底细比较容易而已,他并不是本地的‘里正’——这张员外原本也曾外放一任府推官,做过两任外省县太爷,果如雷瑾先前所猜测地那样,是官场里头厮混过的人,本乡本土有头有脸的乡宦,家产田土不少,雇工佃户都有数千,帐房先生数十,大小管事上百,就是保定知府都得给他张大员外几分面子,哪里肯屈尊去做‘里正’呢?

  宾主都默契的揭过这些世俗机心不提,只谈些国事家事,言笑晏晏,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客人告辞的时候。

  外面狂饮大嚼的雇工佃户已经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醉意薰然的管事雇工,兀自嚷嚷不休,五魁首、八匹马的使酒猜拳。

  但是在一条长桌周围,却围着一大圈人,那些雇工佃农,一边看热闹,一边啃火烧或端着碗稀里哗啦喝着小米粥,不知道人堆当中在做什么勾当。

  这时见东家老爷送客人出来,那些围观的雇工佃农,站在外围的已经三三两两的作了鸟兽散,里层围观的雇工佃农一时没看到东家老爷出来,却是不及走避——圈内却是两个帐房管事装束的人,对面而坐,似乎在对弈行棋。

  火烧刚刚出炉,滚烫酥脆,散着面香——放凉的火烧都像牛筋,硬的咬不动——手边还有一碗热气蒸腾的驴杂汤,厚厚地撒着香菜,鲜香不腻,一碗下肚,催人下汗。对弈的两人,各自手里都抓着驴肉火烧一边大口啃着,一边对弈,行的‘棋’却不是什么大棋(围棋)、象戏(象棋),也不是蒲、双陆、六博、五子,更不是骰子骨牌之类的博戏,而是好生古怪的对弈棋戏,棋子是常见的黑白棋子,但是又与长短筷子一起杂合混使,且还没有棋盘,不知其下子着法,看去云山雾罩,迹近小儿胡闹玩耍了。

  “让少东家见笑了,这是在敝庄屈就的两位帐房先生:武成武夫子、尉迟明尉迟夫子。子平八字、纳甲六爻、铁板神数、大小六壬、奇门遁甲诸般玄秘杂学,两夫子无一不精。对弈手谈,也是高手,十里八乡,少有敌手,只是——他俩非同常人,这下棋对弈也就——不同常人,有点古怪。据说是从推算奇门遁甲,预知休咎祸福的妙算神机中演化出来。用来消遣解闷的,所以与围棋的盘式、着法不尽相同。”

  张大员外见雷瑾对那两个帐房先生对弈的古怪棋戏,表现出‘一脸的疑惑和吃惊’,很有‘兴趣’地样子,连忙解释缘由,隐隐然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神气——显然,看到这种陌生的落子对弈棋戏。以前也有别的人,如雷较这般的“疑惑和惊异”。

  中土围棋从古至今。有纵横十一道、纵横十三道、纵横十五道、纵横十七道、纵横十九道

  现世对弈多是纵横十九道。同时开局之先,须设四子’(或称‘势子’,黑白各是两枚,象征四象或四季。自从日本人废除围棋‘座子’以来,现代围棋只讲竞技和趣味,与中土传承数千年的古围棋那种讲究‘天人合一’‘象天应人’的旨趣早已是大相径庭)。雷瑾略加感应,便知那两位帐房先生的古怪对弈。其着子弈法实是围棋、象棋与算筹的混合,这是一种以一般人根本无法掌握和娴熟运用地复杂推演算计为根基的罕见棋戏,三尺之局,战斗杀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斗智斗勇,斗势斗力,宛如军国争战,纵横捭阖,其中暗藏无数玄机杀着。

  “张老先生,尊介果然——是,不同常人啊。莫非——,嗯,不知尊介,籍贯何方?”

  雷较随口试探着张大员外的口风,心底却翻起波澜,那两人对弈的棋戏何止是有点古怪?世人只道围棋是围棋,象棋是象棋,不过是消遣之玩具,却不知道这围棋、象棋之类皆是直接从决断国政军机的庙算军筹之法脱胎而来的玩器,只是因为各自着眼和关注的重点不同,所以逐渐分而歧之,演化成围棋、象棋两种棋戏,虽然都是消遣玩具,内里实蕴不为人知地神秘玄机——象棋,摹仿的是两军对垒,偏重于战阵兵事地排兵布阵,接近军国算筹秘学中的临阵赞画,是临阵将领对垒争锋地层次;而围棋摹仿的是战国争霸,偏重于军政大势、长策国略,注重顺天应人和掌握大局,接近军国算筹秘学中的国策庙算,是大国统帅天下君主的层次。当然,围棋、象棋既然是脱胎于历来秘授私传地军国算筹,虽然仍带着深刻而浓厚的军国算筹秘学烙印,却又并不完全等同于军国算筹,若干枯燥乏味的运筹帷幄计算推演都已被大大简化和舍弃,保留下来的仅仅是比较有趣地斗智着数和丰富象征,中土人士对天地宇宙人事沧桑的认识,什么天圆地方,周天星.)昼夜相承,阴阳变幻,兵法五事:道、天、地、将、法,等等等等,都隐隐的包含在圆棋子、方棋、黑白两色、纵横十九道、天元、座子诸法之中,可谓是包罗万象,象天应人,义理深奥,玄机秘藏。

  雷瑾家学渊源,军国算筹之学自是谙识娴熟,因之一见之下,便知那两位对弈的帐房先生,他们的对弈着法更接近军国算筹的形式,而且几个着落的应手变化,雷瑾已大略可以推测这两个人的棋力,虽然未尽全力,却也相当不俗,都是算路精密的主——也难怪,这两位可不都是帐房么?而且张大员外还说这二位,精通子平八字、纳甲六爻、铁板神数、大小六壬、奇门遁甲诸般玄学,那些奇门遁甲一类的东西,与兵棋推演、军事运筹也有不少渊源干系。须知,庙算国策,最早是从巫祝的占卜算卦、天文历算起源,上古国君在出征作战之前都得祭祀祖先并卜算吉凶,最后逐渐演变成秘不外传的军国算筹之学,而子平八字、纳甲六爻、铁板神数、大小六壬、奇门遁甲诸般玄学的根源,也是从占卜而来的《易经》,同样也需要精细推算,虽然玄学比军国算筹之学更加神秘莫测;但同源异学,二者自有相通之若干脉络,譬如运筹推演、精准算计都须仰赖于数学、算术的根基。

  雷瑾这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两个帐房先生极有可能是擅长军国算筹之学的隐士,不知何故隐居于此,不为人知。所以,雷瑾才试探张员外的口风。

  不过张员外的回答,也并不出雷瑾的意料:“敝庄这两位帐房先生,是老朽同榜的年兄推荐来的,籍贯并不是很清楚,大约是山东青州一带人氏,家族里已经没有什么亲族了,所以也不回乡过年的。”

  “原来——是这样啊。”

  围观帐房先生对弈的那些管事、雇工,见员外老爷和一干客人在此,都已陆续散去,对弈的两个帐房亦已投子起身。

  雷瑾呵呵轻笑一声,几步已经到了桌前,俯观对弈形势——两位帐房先生对弈未久,不过着了五十几手棋而已,但已略具雏形,激烈恶斗的形势已现端倪。

  在雷瑾的眼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棋戏,而几乎就是一场正在推演算计的沙场大战,虽然子虚乌有,桌上的杯盘碗碟便是山河地形,双方以棋作兵,以筷当筹,一攻一守,攻者算无遗策,守者反击精妙,正是旗鼓相当时候,这两位帐房先生至少在算筹一道上,颇具运筹实力。

  想到自家幕府中,似此等擅长算筹的谋士,远远不敷足用,雷瑾不由微叹,这世上其实还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诚不我欺,果然如此!

  野有遗贤,国之殇也,若为敌用,必是祸患。

  一念之间。

  杀机腾涌。

  两位帐房先生,虽不谙武,却是感觉极为敏锐的人,超乎于一般常人之上,竟然在这一刹那,不约而同,倏然后退一步——杀机冰冷凌厉,灵台方寸之间,实在不好消受的也。

  杀机倏隐。

  两位帐房先生面面相觑,大惑不解——令人心寒的杀机,为何又突然消失了?

  两个帐房先生现在有点进退维谷,方才的杀机,显然就是东翁的客人,眼前这个微微笑着,仿若无害的富家子所为,竟是有加害他二人之意。

  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动了杀机?又倏然收敛了可怕的杀机?

  显然是有原因的!

  两位帐房先生在刹那间心念轮转,如潮翻涌,瞬息之间已推算了多种可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金龙鱼的惊雷逐鹿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