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耸立的宫殿群落,即使是在临近新春元旦之时,到处张灯结彩之际,仍然有若干地方隐藏在幽深阴暗的阴影之下。
神官监掌印太监高福临高坐在花梨肩舆上,被小宦官们抬着步过宫墙,一身的飞鱼袍服,绯红耀眼,显示其在内廷宦官中的‘崇高地位’。
高福临虽然在内廷是属于被排斥于权力核心阶层之外的大太监,但以其在内廷的地位,为有别于低品宦官的青色袍服,依皇朝制度礼仪还是须和外朝的高品文官一样,服用绯色袍服的,这就叫天家气派,虽是皇帝家奴,亦有体面存焉。高福临甚至有先皇和皇帝特赐的蟒袍和飞鱼服——这倒不是高福临本人在皇帝面前如何受宠,宫中大太监其实都可以得到皇室特赐的蟒袍和飞鱼服、斗牛服等,这是皇家的荣宠和体面;且内廷太监又大都可以在皇城大路骑马,宫内则可乘肩舆,若是外朝臣工,这几乎就是为人臣者所能得到的最高品级待遇,但在内廷太监而言,这却还较为寻常,太监们的威风和权势,是外朝的六部尚书们所不能及的。
高福临原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权势亦自不小,即便后来遭到排挤,被委调至神官监做掌印太监,一般的宦官当着面,也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仍得恭恭敬敬。
但是眼前的情形,沿途的宦官、宫人,却都是远远望见便忙不迭地闪开,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驻足遥觑或者过来见礼——在宫中现下这个诡谲阴森的情势下,气氛紧张,委实是没有几个宦官有胆自找麻烦,惹出瓜田李下的嫌疑。对宦官们而言,在这个时候如果站错了队伍,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祸事,小命难保啊。宫廷里的权力争斗向来是阴森狠毒远甚于天底下其他任何一处的。
高福临嘴角挂起一丝轻蔑地冷笑,脚下一跺,小宦官们抬着的肩舆,便径自拐进了一处幽深阴冷的门洞,在门洞的那边仍然是幽邃如同深渊地宫殿高墙。
高福临十岁之前,就象其他天赋聪明的小宦官一样,被一起送入了宫廷“内书堂”读书。这是帝国皇室专门设立用来让宦官读书明理的学堂,在内书堂授业的都是帝国翰林院的饱学翰林,小宦官在这里读书进学。攻读经史,吟哦词赋,乃至琴棋书画诸子百家皆得有所涉猎,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宦官,研读经史,揣摩典籍,与书香世家翰墨门第的官宦豪门子弟相比。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其中特别优秀的宦官,肄业有成。只要不是站错了队伍,多数都能一路升迁。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其文才甚至可以对翰林大学士、内阁大学士的文章辞藻加以润色修饰。秉笔太监在御前执掌朝廷内外章奏文书、照阁票批,地位之枢要,决非等闲侥幸可至。高福临就是这样一个宦官。文才武力都不弱于同侪,因此颇有些岸崖自高地习气,不将一般人放在眼里,对于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徒自然深为鄙视。嗤之以鼻了。
皇城一如往昔,高高的宫墙殿脊遮住了远远近近的灯光,层层叠叠的宫殿犹如高山耸峙,深宫庭院都笼罩在深深的幽暗之中。
高福临的肩舆抬进了一处偏院,这里是中低品阶宦官聚集寝居的地方,大青砖墙缝里甚至有枯黄地衰草摇曳。
远处的雄伟地宫殿默然矗立,皇城如同深山幽谷一般沉寂。
高福临挥退了一众随从宦官,独自一人掀帘子进了堂屋,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踱进内间,歪在南墙烧得热热的炕床上,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已经无声打开,随着挑开地帘子,一股寒气卷着一个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内间炕床之前。
高福临从容而起,哑着嗓子问道:“成了?”
“成了!”
黑影的回答,语气至为平淡,犹如死水微澜,却让高福临悬着的心,至少放了一半下来——
不管在暗中是如何的费尽心机,一切地一切,都得要先见着‘那个人’,才能心中有底。只有想办法见到了‘那个人’,高福临他们一党所暗中图谋的事情,才能名正而言顺,才能事成而有功,否则一旦事败,他们将是天下人眼中欺君罔上的逆谋乱党,而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他们的所作所为。
那个人就是深居简出地当今皇帝,甘露天子皇甫崇德,现下紫禁皇城名义上的主子,宫中太监宦官们的‘皇爷’。
皇宫西苑丹房,因皇帝驻跸于斯,一向就重重守卫,防备森严。自从册封皇贵妃展氏为皇后之事屡遭外朝臣工阻挠,当今皇帝‘郁怒’‘忿闷’,‘不得排遣’,只得‘醉心’于‘炼丹修道’‘但求长生久视’,深居简出,日甚一日,这西苑丹房就更是被扈从侍卫守得水泄不通,闲人勿近,不啻于龙潭虎穴了。
高福临终究是内廷宫中二十四衙门品阶极高的太监,虽遭排挤,其耳目倒还远比外朝臣工灵通,早就看出‘皇帝’行事的‘不妥’,心中虽然存疑,却是不曾声张,并未莽撞的揭破其中隐秘,只是一味隐忍不言,摆出‘安分随时’的样儿,苦等着机会的来临——高福临深知,要想在这皇城宫苑中自保全身,就得苦忍狠熬,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这帝国京师,这皇城禁苑,乃是天底下最冷酷最无情最阴狠最恐怖的地界,因为这里汇聚着天下最显赫的权势、最血腥的财富、最贪婪的欲望、最毒的人心、最厚的脸皮,亚圣孟子所谓‘率兽食人’一语,也不过才刚触及帝国京师重重黑幕下的皮毛而已。京师皇城这潭浑水,深不见底,阴寒沁髓,一个不小心,便是身死族灭粉身碎骨的下场,而且就是这等骨头渣也不剩一点的结果,倒还是所有悲惨下场中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潜近西苑,明闯丹房的事情,以高福临如今在宫中受排挤的现状。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无论他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将碰壁,而且还会惹来嫌疑,甚至招致杀身之祸。
但是富贵险中求,生死在一搏,要想以‘拥立’而论功,邀功请赏,隐忍到如今的高福临就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怎都要想办法潜入西苑丹房,觐见‘皇上’,披心沥血,一陈肝胆,否则什么晋官加爵,什么荣华恩宠都甭想了。
想想本朝百十年前‘南宫复辟’之事。那些在‘夺门之变’中以拥立之功晋官加爵地‘夺门功臣’,不管他们日后是什么结果。当时功赏之厚,可谓空前绝
i臣’一般的荣华富贵。却也是不枉活此一生了也。
高福临这厢也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定要将那龙潭虎穴闯上一闯,倾尽毕生本事也要混入西苑觐见皇帝,不生则死。不计后果!
***
梦中天地,苍白浑沌。
从浑沌苍白中重返人间世的皇甫崇德,在暗夜黎明前的一刹那,倏然觉醒!
这是什么地方?
‘梦醒时分’的帝国皇帝,浑浑噩噩,仍然迷糊。
香馥赤裸的女人,压住他半边身子,有点麻木……
褪去衣裙后呈现的美人香艳,身子上颤动的雪乳,美丽地,年轻的娇靥,在眼前展露动人的笑容,丰盈诱人的酥胸在胸口磨擦,柔软温暖的玉手摩挲着胸膛、小腹……
裸女在他耳边轻笑,吐气如兰,柔媚甜蜜……
然后……
然后,皇帝醒觉到自身的现实处境,这是在西苑,这是在他的丹房,密室勾连栉列,内侍环值,是皇宫大内之外地另一片宫禁,神秘而为人非议的所在——这里有地是皇帝内心的野性、疯狂、暴戾、纵欲地幻象复合。
浑浊暧昧的灯光,照亮着精致的镂花窗棂……
皇帝曾经簇拥着美女、歌僮,带着随从、近侍、胡僧,在这迷宫一般的精舍别业里,在帏帐、暗门、暖阁、绣榻、团间,秘合狂欢,通霄达旦……
全身僵麻无力!
有人在他身上施以迷乱心智地恶毒禁制,让他整日浑浑噩噩神识妄,与傀儡无异——皇帝并不是此道行家,对皇宫大内之外,那起子三教九流中人所擅长的‘巫术妖法’所知不多。但是从小就有内廷供奉左右扈从、饱学翰林春秋讲学,皇帝日夕熏习,其见识和眼界并不算肤浅,甚至可以当得上一个‘广博’的评语,虽然大多数见识轶闻,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从典籍书卷中看来,但深知宫禁之中阴秽和狠毒的皇帝,却也知道中土历代以来发生在宫廷禁苑中地巫蛊之祸、厌胜之术是多么的阴诡骇人。一念及此,恍然醒悟,他目下的处境,十有八九是着了人的暗算,被‘邪法妖术’或者‘迷心毒蛊’一类的阴邪恶秽所害。谁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混蛋,竟然不怕诛灭九族之祸,敢在九五至尊的身上下此毒手?
困在丹房静室之中,形同软禁,即便是至尊天子,到此一步田地,也是插翅难飞了。
幽光朦胧,一盏玻璃宫灯将整个静室照得略有些亮,皇帝却觉着这里是一间囚室,一间囚禁皇帝的囚室。
嗯,是沉香的味儿……没错,丹房静室惯常燃点的香料之一。
有定心宁神之效的沉香,并不能让皇帝安宁,他其实还可以稍微活动,但很是吃力,当他咬着牙试着挣扎坐起,稍一动弹,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浑身软绵无力。
身陷绝境,皇帝不再试图挣扎,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情势很不妙,被暗算的他,精气神焕散,现下的清醒也许只是昙花一现,在下一刻他又将重归迷乱,任人摆布,他现在唯一能够争取的事情——就是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察觉和发现他这个傀儡皇帝,曾经在这个时候清醒过。
身上沁出一层冷汗,皇帝眼神在昏黄的灯光里隐晦的变幻,脸上偶尔涌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怨毒和阴沉的神色——皇宫大内之中,还有谁值得他相信,值得他托以腹心,寄以希望呢?
脚步声橐橐入耳,皇帝放松肢体。气息徐敛,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神色,转瞬即逝,心底深处却在狂怒地发出可怕厉号。
眼中可怕的森冷光芒骤然消失,身在危境,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不能引颈待死,只能行那假痴不颠之计,装疯卖傻。蒙混一时,待机而动。
他不能绝望,他要为自保翻盘而孤注一掷,赌这一局。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不都是注定在生死两途中左右徘徊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晕眩在这一刻袭来,缓慢但是坚定而不可抗拒地向全身扩散。皇帝在逐渐失去清醒神识,昏昏入睡。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皇帝只是在疑惑,朕——为什么有这么一小会的清醒?为什么清醒之后。又重回昏聩?难道是暗下毒手之人,久未出事,故而麻痹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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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放亮,丹房静室之内。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内侍早起的轻微声音,还有那鸟儿在寒冬北风中艰难觅食,啁啾怨叹的孤寂鸣叫——冬日漫漫,北风呼呼。我地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到?
***
紫禁宫城西面,太液池三海横亘,中有万寿山、犀山台、团城错落点缀,一池三山,烟波浩缈,其中广植芙荷菱,沿岸亭台楼阁,美仑美。
每逢夏秋时节,芙接天,花香十里,绿叶婆娑,水鸟啁啾,遥望烟波碧荷,宛如仙山琼楼。
此刻时值隆冬,池水冰封,一望平畴,却是一片雪白萧疏,唯有远远近近的松柏不凋,苍青翠绿,稍存一点半死不活的生机。
有了内线的秘密接应,高福临混入西苑的想法,很快变成了现实。
数天之后的起更时分,高福临趁着夜色的掩饰,匆匆来到太液池边一个僻静角落之时,十几张健骡拉的冰床,已经候在了岸边的冰面上,披蓑衣戴毡帽地二十几个青袍宦官,正在闷头搬运一筐筐柴炭果蔬、鸡鸭牛羊之类的吃用之物——西苑丹房人齿繁多,又养着不少珍禽异兽,每日早中晚都要着人往丹房里送米粮果蔬等许多吃用杂物,连饮水都要专门送进去。除了肩挑车运之外,冰封之前还可用舟船装载,隆冬上冻之后则可用冰床,一般都从‘积水潭’的偏僻处进西苑三海,从水面或冰面载运货物比较省力轻松,只是需要上下装卸、来回倒腾,稍微麻烦一些,但宫禁之中也只得这样了,大内不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儿,叠床架屋的规矩又多又严,是不得随便放肆的。
高福临想摸进西苑行事勾当,就得事先弄到可以在西苑丹房中通行的穿宫牙牌,还得弄到可以深入丹房地特造关防和随驾军官勇士的冠服袍带。穿宫牙牌可以让他最大限度地抵近丹房,而特造关防和冠服袍带则能让高福临混入丹房的中枢腹地,余下地事情,高福临能不能顺利见到皇帝,就纯看他的武技身手和运气如何了——穿宫牙牌、特造关防和冠服袍带,高福临
过他自己的一些人脉关系,付出不小的代价之后,事样真家伙,诚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内线安排好进入西苑地诸般关节事项,他就可以混入西苑行事了。
拉冰床的健骡,为了防备骡子在冰面上滑倒,蹄上都钉上了带剌钉的铁掌,冰床底下也钉有一些个铁制小泡钉,与帝国北方的马拉大车差不多是一样地行头。这样的冰床被骡子拉着在冰面上滑行,若是放缰疾走,快得简直象在飞一样,铁掌铁钉与坚冰磕碰,还会发出极有意思的声音。
宦官们装卸完吃用货物,也不管高福临是何许人——他们这些底层的低阶宦官,已经习惯了明哲保身,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径直驱赶着骡子进发,迟了时辰时,可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好果子吃。
在嗒嗒蹄声中,高福临无惊无险的混杂在杂役队伍中,借着茫茫暮色的掩饰,深入西苑。
松柏树梢上的积雪簌簌,从北风掠过的颤动枝头零零碎碎的掉落,化作雪霰、雪粉、雪末、雪雾。冰冷地漫过蒙蒙夜幕,消渗在阴沉的黑天雪地当中。
高福临已然苍老地心,也在簌簌颤抖,血在烧,却没有一丝的犹疑,没有片刻踯躅。
将近宫门,隐忍阴沉如高福临这样的积年宦官,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胆怯,鼻息在紧张中不由自主地粗了些许——
几乎尚在垂髫之年。高福临便生活在这个宫廷禁苑当中,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年,在这里年华老去。西苑这片宫禁,高福临并不陌生,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头。其间经历了几代皇帝,多少宫廷风云变幻。他高福临才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上。皇宫大内就是一座牢狱,但也是如高福临这样的幸运者。得以青云直上的登龙之阶。
说不请其中的原由,饶是以高福临地隐忍阴沉,久历宫禁权争这么多年,尽管事先他们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以疏通各处关节。并精心做了缜密细致的安排,且内线再三向高福临等人保证‘万无一失’,但到了斯时斯地,仍不免忐忑和紧张。
幸好。‘灯下黑’的规律,似乎在很多地方都起作用,即便是西苑丹房这样的宫苑禁地也不例外,守护丹房的大内侍卫,也许是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人处心积虑地密谋伪造身分擅入宫禁,他们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验了每个人的‘穿宫牙牌’,就很快放行了,并没有对杂役宦官中多了一个陌生面孔感觉有异——宫禁中地宦官,毕竟是太多了,多一个两个生面孔的宦官,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地,只要穿宫牙牌不假,谁愿意大冷天的多事呢?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灌二两黄汤下肚暖身。
高福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摸进了‘丹房’禁地,很快瞅了个其他宦官不注意地空当,趁势跃身飞起,竟如一只敏捷无比的青鹘,纵掠而起,一只手轻盈地在檐椽瓦口上一搭,已跃登屋顶,与夜色融为一体,顺着屋脊蛇行鹤伏,忽停忽行,倏然已到一堵近四丈高的红墙之顶,墙下植有槐柏大木数十株之多,高福临扑下高墙,如鸟移枝,穿树行,树尽而登屋,屋尽已登楼,飞奔如魅,犹如插翅,疾掠无声,完全不露行迹,瞥然已不知所在。
“尚可将就了。”
飞掠腾空,过屋越房之际,高福临亦不无得意于自家身手的矫健,这淡淡一句,虽微不可闻,却也是真实地心声写照——高福临在畸门‘阴符握奇’心法的修为上,平生亦是颇为得意和自傲,虽然这么多年未曾再显身手,筋骨却未见任何衰朽之态,在他而言,虽然年华老去,深不可测的一身武技却仍足以让他睥睨横行,任是谁都不敢小瞧他一个人的份量。宫中门中人之所以极力排挤于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何尝不是忌惮他高福临地武技修为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俗话所谓‘出头椽子先烂’,这道理正应验在高福临身上,年轻时的轻狂,种下诸般恶果,直到‘跌倒’之后才学会强抑本性隐忍自保,也才养成了他的阴沉之性。但还有一句话也应在了他的身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隐忍多时的高福临终究还是有忍下去的时候,时光催人老,他的年岁已经老大,若不能在长久沉默后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慢慢消亡了,这便是他的无奈。
高福临飞奔迅捷,有如离弦之箭一般,但又悄无声息,不带出任何可疑的声息,在宫殿屋宇之间奔走腾越,不消眨眼工夫,健捷如猱,沿着楼角而登,顷刻至颠,贴着脊,疾趋而行,庭院,灯辉室中,而门紧,高福临脚下借力飞起,空中微微一顿,踊身跃下,直立挺然,稳稳地落在了庭院之中。
庭院中有一造型古拙的葡萄架子,这个寒冬时节自然没有藤蔓缠绕果实挂枝的天然生趣,只有虬突盘屈的粗壮老藤兀自编织着萧疏幽冷的况味,另有一番韵味。
在架子下设了石案石墩,石案上还摆着朴拙无华的一把紫砂茶壶和茶盏等物,此时此地,很是可怪。
高福临神态自若,径直落座,拿起案上茶壶茶盏自斟自饮。
猛抬头看时,一个红袍玉带的老太监便悄无声息地赫然站在了高福临面前,气派与一身青袍青祅。显得寒酸卑微的高福临迥然不同。
门户紧阖,灯光透窗而出,忒是昏暗,伫立庭院中的两人,映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影影绰绰,摇曳飘忽,仿如幽魂。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房中有没有不相干的人在——事实上,这处庭院,房中点着***只是掩人耳目地幌子。空旷庭院才是彼此见面的真正地点。在这‘西苑丹房’所在,闭门密谈反易引人疑窦,‘大庭广众’之下却可从容掩饰真正意图。
一开口,老太监的声音却清亮柔软得宛若少女:“老高,你也忒小心了。”
高福临瞥了一眼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阴影里还隐藏着一个黑色身影,“你不也带着人么?”
老太监尖声低笑。道:“老高,这次便劳你来做这事。丹房里边,已经安排妥当。不出意外的话。面觐皇爷的机会很大,其他的,就看你的了。”
彼此都很清楚,现在的皇帝身边。里外里都是内廷当时得令那一派地心腹亲信,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这一派,是内廷中被孤立被排挤的一派,想要面觐天颜。不知费尽他们多少心力和代价才能得到一个绝好的机会,然而到最后那一步,还得借助于高福临
足以自傲和得意的武技修为,才能突破重重警戒,面中的危险之大,自不待言。之所以让高福临来做这个事,也是看中高福临这个神官监掌印太监,一向为人‘隐忍低调’‘孤僻离群’,即使事情败露,也不至于拖累派系中太多的人——他们这一派系,还能掌握权力的人不多,能够孤注一掷地赌注更不多,损失其中任何一个人,几乎都难以承受,也就只有高福临是他们当中勉强最适合的人选了:武技修为出类拔萃,为人行事又孤僻、离群、低调、隐忍,以某些明面上地理由作掩护在暗中做一些事,既不容易暴露真实意图,而且旁人也容易忽略其中一些异常征候,不致启人疑窦,引来相关人等的警觉。
高福临却没有丝毫犹豫辞让,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君危主难,咱家定当不辱使命。”
老太监也不废话,一一交代了几件具体事项,叮嘱高福临一定要拿到皇帝地密诏,这是他们密谋中重要的一环,至于将皇帝从‘西苑丹房’中‘救’出,那是下一步的事儿——现在还不能马上将皇帝从‘丹房’中‘救’出,那会打草惊蛇;‘救’出皇帝,只能在他们即将举事之前动手方可——所以需要得到皇帝的密诏、口谕,却暂时不作‘救驾’之图,诚是所图者大也,不准备妥当、谋划周全,他们这一群当事者怎肯冒此大险?
正说话间,一道黑影自墙外飘然落下,点尘不惊,夜色笼罩之下,森然可怖地气势如寒泉沁骨,横弥六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帝亲自选拔的御前随驾军官勇士,在展皇后垂帘听政以来,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原来‘随驾军官勇士’中的老人儿几乎被抽调差遣,换了一个遍,即便是原来忠于后党派系的亲信军官勇士,也被展皇后差派委任去掌握控制上直亲军二十二卫、神机营、神枢营诸京营骁勇和边军番上宿卫地精锐营兵。现在展皇后身边扈从警跸的便是因平虏侯雷瑾而来的所谓‘钦赐五百女卫’(人数早已不止五百之数),其下才是大换血之后的‘御前随驾军官勇士’,再下才是帝国‘制度’中的一应大内侍卫,比如某些大内供奉、鹰扬左卫、鹰扬右卫、锦衣府,以及设在西山武学的教师爷和供奉等。‘御前随驾军官勇士’现在是后党私人,但他们所擅长的武技心法并没有变化,仍然是帝国宫廷西山武学一脉相承的诸多秘传法门之一,比如这个黑影形诸于外的‘血海长驱’心法,以高福临之能,一眼就能看破其中端睨——虽未臻于逆返先天之境,黑影的实力,在高手林立的‘御前随驾军官勇士’中也不多见,足够强横了。
此时此地,一个擅长‘御前随驾军官勇士’不传武技的黑影,忽然现身于他们的秘会地点,就是高福临亦不禁惊讶一声:“咦?”
老太监挥了挥手。开口解释道:“这位是我们自己人,丹房随驾军官勇士的现任上直领班之一,今儿晚轮值宿卫,老高你随他去,有他从旁掩护,你此去可得许多便宜,省去若干麻烦。有道是‘君失其密,则亡其国。臣失其密,则亡其身。’。以前一直不告诉你这个,勿要责怪啊。”
高福临默不作声,老太监便一挥手问那黑影道:“里面如何了?”
那人拱手说道:“一切就绪。”
然后便以刻板而毫无特色的声音,一宗一宗地说了各种准备情形和应变事项。
高福临默然听着,记在心里,对着老太监拱了拱手,“这就走了。”
老太监欲言又止。看着高福临的身影鬼魅一般消失在庭院中。
***
也许是因为内应和准备充分地关系,高福临进入‘西苑丹房’中枢地带的过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
西苑丹房占地广大,真正的中枢地带前后经过数代帝王的整修。花园、门廊、亭台、小桥、水榭、楼阁、假山、香径、树荫,屋里有房,房内有室,室中有厅。厅里有轩,勾连繁复、曲折幽深,比迷宫还迷宫。
若不是高福临对西苑丹房并不陌生,又有内应提示和掩护。想要深入‘丹房’中枢之地,那是不可想象的。加上展皇后近期正好微服出城,巡视京营骁勇和边军精锐的营兵,带走了大量亲信心腹,因为这,才给了高福临等人以可乘之机。
‘丹房’中枢腹地,戒备森严一如既往,但因为守卫力量的精锐人手大量离开,外围留守的人手急剧下降,警戒上的漏洞水涨船高,这就给了高福临绝佳地机会,得以草木不惊地潜入中枢,只有紧邻‘丹房’腹地深处的警戒力量,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水准,但没有了外围警戒力量的翼护屏蔽,仅凭中枢腹地人手紧张的那点留守人员,已经不足以阻碍高福临的入侵。
子时之后,费了不少时间小心避开巡逻警卫的高福临,如同一只巨型守宫一般,头下足上,小心地从房间顶上被撬开的承尘隔板中滑了出来,手足并用地贴着墙壁,轻盈而灵活地落在了地上,举手之间,暗劲涌发,将一撮迷魂粉末倏仍然无声地卷入帐幔中,一连串地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却如鬼魅夜行一般悄无声息。
听着帐幔中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缓慢绵长,高福临在黑暗中微笑,然后慢慢推开门户紧阖地禅房静室,走了进去。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趺坐有榻上的皇帝,看见了那双熟悉而又觉得陌生的眼睛。
皇爷!
高福临长出了一口气,就在幽暗地灯光下跪拜参见。
“奴婢死罪,皇爷受惊了!”
带着一抹狂喜之色的眸子,两行泪已是扑簌而下,老泪纵横,无声轻弹。
皇帝有点惊愕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似有所觉,但转瞬垂下眼睛,脸色有一丝隐约的苍白,眼神幻变之间,迅速变得呆滞无神。
“……”
听着皇帝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地嗬嗬声音,却毫无示下,高福临有点着急,束音成线说道:“皇爷,情势紧急,不容耽搁。奴婢神官监掌印太监高福临,还请皇爷即刻颁下密诏,俾使奴婢等有所凭依指望!”
皇帝踞坐不语,缓缓地歪倒在床榻之上,毫不理会。
寂静的夜里,高福临心中格登一跳,这是怎么了?
若有所疑,若有所觉,高福临心念百转:难道?还真是被人以药迷惑了心智?或是中了什么邪术厌胜?
事急从权!
高福临一咬牙,再
么上下尊卑、纲常礼教,倏然一闪,已到了床榻边上
***
时入隆冬,天气愈寒。
端坐在南窗大炕上的展皇后,身上罩了件石青银鼠褂子,粉光脂艳,雍容华贵。
铺着新猩红毡的炕上,设了大红彩绣靠背引枕,搭着黑狐皮的袱子,晨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将坐在大白狐皮坐褥上的展皇后,映出一圈朦胧光晕,衬得越加的艳若鲜花,曼妙风流。
当地放着鎏金琅大火盆,火炭红红,乱散幽香,展皇后的两边又铺了皮褥,坐了皇贵妃顾氏和周氏。
是日军次昌平,驻跸于当地皇庄。
展皇后这趟离京。说是微服出巡,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露面,遥领军事、冷眼查察而已,这就是她身为女人的难处了,即使当政柄权,也很难抛头露面,只能依赖亲信太监和其他心腹在幕后遥控大局。何况展氏一党以诡谲的旁门手段‘窃国’当权,更是不能公诸天下的隐秘。在京师情势日趋紧张之际。展氏冒险离京,微服巡视。目地就是为了确认京师附近驻军的忠诚,牢牢掌握住军队——展氏一党要想在未来的京师危局中胜券在握,屹立不倒,掌握住刀把子才是最最要紧的事项。
就在上个月。好几个上本参劾的翰林,因为‘出言不逊’被朝廷降旨廷杖,两个翰林各受廷杖六十,削籍为民。永不叙用。另外两个翰林官员则因‘言辞孟浪’,.军边省,终身不赦。廷杖本是太祖开国时所设,几百年沿袭下来,如今已成祖制,官员受刑不过者往往立毙杖下,幸存者也臀肉无存,留下永久残疾。然而,那些外朝文官,不管是东林党、复社,还是齐党、楚党的官员,都摆出一付“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架势,言辞激烈的参劾奏章,依然象雪片一般飞进宫去——在不少外朝文官的心目中,因为上本奏劾而受廷杖是一种士林荣誉,被廷杖而死地人是儒林烈士,被廷杖致残的人则是儒林大贤,殉道赴死、惟恐人后的文官向来就不缺少。
本来文官上本参奏,因言词孟浪,有失体统而遭廷杖责罚的事情,帝国皇朝历代以来都不少见,但是内廷后党的智囊谋士们这一次却觉着事有蹊跷,曾经密令皇室密探们着力打探其中缘由,虽然始终不得要领,后党的智囊谋士还是从种种细微迹象中,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情势有所洞察,知道京师中各方势力长久以来地龙争虎斗,很可能面临彻底摊牌的局面,因而谋士们才有了暂时离京巡视、暗中部署应变地提议,一来展皇后可以借离京巡视的机会观察京师附近驻军地人心向背;二来可以给某些暗中潜藏心怀叵测的人一个搅风搅雨的‘绝好机会’,后党才好‘引蛇出洞’,俾以‘后发制人’、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如果展皇后一直守在京里,那些心怀异志,意欲浑水摸鱼地人,难免有所顾忌,放不开胆子搞阴谋诡计。
透雕漆几上,摆着几个五彩细瓷碟子,盛着些桃花烧卖、果馅顶皮酥、上用果馅椒盐金饼、玫瑰鹅油饼之类的精美点心,但皇贵妃顾氏和周氏显然更中意‘衣梅’的滋味一些——这种用药料和蜂蜜炼制,再用薄荷桔叶包裹,细甜有如饴糖的‘衣梅’,货,味道细腻,回味绵长,在北地也是一般人吃不着的稀罕物儿,宫廷里的贵妇人都爱这一口吃着玩儿的零嘴。
正襟危坐的展氏,就没有顾氏、周氏那么轻松了,刚大早起的,京里留守密探们的密报就到了,话说昌平府与京师的距离委实算不得太远,昨晚上发生的事,今儿就保准能在展氏跟前禀报事由始末,如何定夺决断,亦在展氏一念间的抉择。
旱灾、蝗灾、涝灾,粮食歉收,兵连祸接之外,官府考成、京察唯以催科完赋为要,逼勒庶民可谓苛厉,诚所谓‘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中原白衣、横天红旗剿而不灭,越剿越多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吏治苛政,积重难返,再遇水旱天灾,时疫屡起,饥荒日甚一日,人祸天灾两相压榨,穷汉饥民实在难求活路,逼上梁山啸聚掠食也就在所难免。而这京师里头,乱象纷呈,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廷后党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吏治整饬机会都不容易。
帝国皇后展氏这几个年头,在深宫大内中当权柄政,在其位而谋其政,幕后虽有不少智囊谋士出谋划策,众多奇人异士从旁襄助,仍要感叹一声:“为政不易,宽猛皆难!”
要维持庞大的军政衙门官署,官员显贵的俸禄縻给、营兵粮饷、战阵军械,诸般种种在在需要开销花费,钱粮最为要紧,徭役也不可或缺,这些不靠催科征派又将如何筹措?但在吏治昏乱的积弊得到有效治理之前,官府的催科征派又很容易成为变相的苛政,往往正赋之外,尚有税捐;税捐之外,尚有征派;私征不已,滥派不止,以致民不聊生,遍野哀鸿。内廷后党在吏治和催科之间进退两难,展氏虽有奥援强助,亦不过勉强维持朝局而已,国用财赋暂时还只能仰给于江南漕运和京仓储粮,但是江南历年大灾不断,京粮漕运已是输运为难,勉强维持而已,一旦天下有变,京师依赖的江南漕运突然中断,也是大有可能的。实际上仅控制着山西、北直隶、山东和河南部分府县的内廷后党,如何整顿朝局,如何另辟财源,都是他们为之忧心不已的事情,但迫在眉睫的还是京师畿辅那如同地火岩浆一般的权争情势,不彻底解决这个权力归属问题,其他什么吏治变法政治清明都是无从谈起的。
面对京师错综复杂的权争情势,展氏甚至有点羡慕西北的平虏侯雷瑾了,僻处边陲的平虏侯府,可以翻云覆雨,征讨不臣,我行我素,不用太多顾虑——西北边陲虽然诸族杂居,矛盾重重,但绝对不会象京师这样,有那么多的包袱,有那么多的牵扯,有那么多的权衡,更不会象展氏一党这样,成为帝国各方势力的众矢之的。
“司设监的吴亮一直没有动静?这太可疑了!”
对于密探们的奏报,展氏蹙起妩媚的弯眉默然思忖着,司设监的掌印吴亮等人,一直与后党一派不断,又与外朝文官遥相呼应,没事都要找点事,如今展皇后微服出京,他那起子人怎会这么老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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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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