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心神一晃,已然翻腕一掀。
那捂耳垂泣、喃喃自语好半晌的叶听寒不知何时爬起了身,在昏暗地道里朝着白玉堂背面不期然一掌。她轻功不错,几人站得也近,几乎是眨眼之间便临近白玉堂,可被白玉堂反手一招,她一掌借到了势,也不知是个什么功法,说收就收,不顾受伤的可能,被白玉堂掀飞老远。
她再一蹬墙面,便地道尽头狂奔而去,哪儿还有什么疯疯傻傻、惊惶失措的模样,分明是为松懈二人所为。
白玉堂登时想起这小娘子如何当街抓着展昭,巧言令色哄骗百姓,不由面色一冷。
苏州城中之人虽多言叶十娘烧坏了脑子,而她眉间竖痕与先前提起养子之时那副惶恐模样,也确是受江左叶府所害的佐证,但两次所见,叶听寒言行如常、神台清明,这扯谎做戏更是信手拈来。他自诩观人无数,道这世人如何逢场作戏都逃不过他这双眼,今儿阴沟翻船,险些叫个小娘子哭哭啼啼哄了去。尽管叶家养子之说令人动容,却非是要放了叶听寒。
这沧海山庄尚有不少困惑须得从叶听寒口中问出答案,岂容她逃之夭夭。
只是他反应得够快,提步踏影,紧追了两步,却不防被叶子青拧眉所拦:“……她于你无害亦无用,你何必拦着她!”
白玉堂气笑了,“她答不上,莫非你答得上?”
沧海山庄的地道本就复杂多变,犹如迷宫,与婺州桃山里的数层密道相似。白玉堂初来乍到,又被叶子青缠着甩脱不得,刚与他换了两招,那叶听寒已然摸着机会回头朝他们砸了什么。二人纷纷收刃,躲了那枚暗镖,却叫暗镖扎中某处机关,叫二人身侧的墙砖隆声划开了,数支机关短矢交错发射。
昏暗之中寒光冷冽,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白玉堂和叶子青听声躲闪,只得向后退去。再抬头时,哪还有什么小娘子,早早拐弯收声,不见踪影。
这可是第二回了!
白玉堂长刀一横,正对上叶子青那张绷紧的死人脸,和持剑的、滴血的指掌,到底没直接抽刀斩断叶子青的佩剑。
他让了一步,眸中凛凛,压着怒气道:“你对那叶家养子有恻隐之心,且也先瞧瞧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叶听寒此人身上疑点重重,虽与常人无异,言辞却常有颠三倒四、自相矛盾之处,为逃脱不惜杀人,分明是有所隐瞒,绝非一句‘养子无关’能解释的清。她若是心向叶家,装疯卖傻糊弄你我,转头便将今日在密道所见告知叶家诸人——”
“我……!”叶子青持剑的手紧握,已然明了白玉堂之意,“对不住。”
他本也是偷偷潜入,此事上与白玉堂确无立场分别。
如今江左叶府的秘密牵扯过大,光是那一密室的兵器便知不止一家一族之事。而他不过是暂且重归故土的叶家旧人,白玉堂却另有所求,为这背后更要紧的事乃至更多人的性命而来……叶子青张了张嘴,却仿佛被惭愧堵了口,沉闷、硬邦邦地挤出一句:“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
白玉堂见他似根木头,却也性情耿直,没有狡辩之意,纵心下不悦,便也懒得多费口舌,只道:“你若真想帮她,便该知解了叶家之事,方有谈来日自由的余地。”他与叶子青交情泛泛,管他是根朽木还是珍品,眼下错已酿成,危险机关也停了,自是提步便走。
可他不多言,叶子青再迟钝也不是个傻子,连忙跟上白玉堂道:“你还有何困惑,这叶家之事若我能答……”
白玉堂未作理会,只在昏暗的地道里凝神细辨声响。
“喂,白……”叶子青隐约察觉白玉堂的打算。
“噤声。”白玉堂从地上捡起了那枚暗镖细瞧,头也不回道。
果真如此。叶子青心下困惑更甚,那年轻姑娘在密道之中逃脱,照白玉堂言下之意,二人今日暗中潜入叶家一事极有可能暴露。以他之见,眼下白玉堂独自前来,要么先行撤离,免得寡不敌众、被叶听寒搬来救兵所困;要么抓紧时间在叶家知晓前探明叶家底细,乃至取得叶家为祸的证据……怎探究起叶听寒的下落?
那小娘子机敏,来时尚且露馅,去时却声息全敛,徒留这死一般寂静的地道。
而沧海山庄底下地道错综复杂,虽不见来往巡逻戒备的守卫,也称得上机关重重。若无地图,莫说白玉堂,就连当初叶子青这叶家子弟都不敢说熟知来去之路……
他且思及此,哪儿知白玉堂心头浮掠而过的,正是一句“此时还不到与江左叶府对上的时候,切不可暴露行迹”。
白玉堂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有地道图纸?”
叶子青疑虑愈发难言,却也摇首作答:“当年是虽意外发觉山庄密道,但随后便误打误撞从地道逃去。离家多载,哪怕叶家未曾扩建,也记不得一二。”换言之,他与白玉堂一般都称得上头一回摸索这地道。否则,他又岂会为白玉堂开了藏兵密室诧异不已。反倒是白玉堂竟能一眼看出密道墙上暗藏的机关门,信手将其破解,闹得他这叶家之人是假的似的。
那婺州桃山的叛贼又是如何回事……?
他这头稀里糊涂,多事一知半解,心下不免烦闷,干脆收声。
白玉堂本也对叶子青的答复不抱什么期望,顺着叶听寒离去的走道拐过弯,在地下低声呜呜的风里,忽而发觉忽视已久的怪异之处:“这地道可是素来无人值守巡视?”
“……”叶子青目露异色,“好似如此,我不知……”话说一半他又回想起当年之事,后知后觉道,“当年我离去之时,除却进地道的人,确无旁人。”因而年少时才能轻易寻得出路逃去,又从苏州北上流浪奔波数月,躲闪着搜寻追捕而来的叶家人,闷头撞进了那平平无奇的观音庙。少年人担惊受怕、不曾细思,如今回想却处处怪异。
“叶家好似……第二日才发觉我离家。”他喃喃自语起来。
“第二日?”白玉堂神色微顿,冷不丁想起来前与展昭谈起叶府之状,“沧海山庄之中,可是本就并无守卫?”
“不错,叶家仆从甚少,一贯如此。”叶子青不明所以,笃定答道,“族中祖训,江左叶府不过武林世家,亦如凡夫俗子读书识字、习武强身,无权无势,非是勋贵富商,当自顾家门、事必躬亲,谨记不堕先祖宗师之名,我自幼观之山庄之中一应俗务皆由族人经手操办……”言至此,他绷紧的脸色生出些许微妙的涩然,好半晌才呐呐道:“也有些从外头雇来的小厮丫鬟,人数不多,是为族中些许不便之处,诸如……诸如照料矜幼园的孤幼、族中年迈病弱,时常更替,不长久留府中,更不会插手要紧之事。”
白玉堂轻嗤,“如此说来,你们叶家的少爷娘子,实则与村落之中的寻常百姓无甚区别。”且也如展昭所言,称不上戒备森严。怪哉。
“……除却月例自有族中发放,吃穿用度不必拘谨,尽可清闲度日。”叶子青道。
“倒是好清闲的笼中鸟。”白玉堂口舌不饶人。
什么笼中鸟,分明是在嘲讽塘中鱼、圈中猪、火堆上傻乐呵的待宰羔羊。
叶子青对这刻薄之词接不上话,恼然作罢。当年叶家代代宗师、风头大盛武林,未免族中子弟沉迷虚名、傲世轻物,方留祖训告诫子孙,却没料到今日字句皆成讽刺。他木着脸,受了白玉堂这声骂,也硬是忍住了拂袖而去之意:“你问此事作甚,便是如今密道无人巡视,待那位叶姑娘告发,不过片刻,你我也是那插翅难飞的笼中困兽。此时没个动静,可说不准各密道的出入口已然有人把守……”
“那倒未必。”白玉堂不慌不忙道,全然不似刚才为此着急发怒的人。
“何意?”叶子青反问。
“……何意?”白玉堂拎着长刀回头望了一眼拐弯的密道岔口,笑了一下,“自是你这位远亲叶十娘,”他一掌按中了某块墙砖,墙面交错之处,隆声又起,“还没来得及跑远。”
四周没有火把照亮,敞开的密室门内,那张熟悉的煞白小脸正抹着泪,呆滞地看了过来。
“又见面了,叶姑娘。”白玉堂说。
“……”她一口口水噎在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目光游移至密室门上,又挪回这煞神的脸上。
白日天光不入府,修罗恶鬼迎门来。
遥远天边忽而有群群飞鸟振翅而起,仿佛被什么所惊,慌乱四散而去。
不知不觉近了晌午。秋日风凉,这太阳再大,也不觉着热。然而展昭拎着剑蹲在树杈上却仿佛被闪烁的光斑闹得一时眼花。
也不知是运功疾跑,还是哪里不适,他蹲着片刻,便古怪地冒起汗来,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心慌意乱。展昭环顾四周,徐家村安谧如常,一些老头儿老婆婆已然迈着僵硬的步子前去做饭。底下的药田虽奇毒无比,但展昭出门前才叫白玉堂好一顿教训,岂会不慎之又慎。来时也只凭着眼力远远一辨草木有毒,根本没有冒险上前查探。这瞧了几回,展昭未曾从密密匝匝的林叶间发觉不妥,不由蹙起眉头。
武者惯是出生入死,在生死边缘游走,方才练就敏锐的洞察力。这当不是错觉……
他莫不是何时中毒了?
展昭用指尖捻了捻额间细汗,有些迟疑。但凝神内视,气走奇经八脉,顺畅无虞,与来时一般,不觉得身上何处有异,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出门之前,白玉堂给他把过脉,想是身体无碍;而后这一上午所经之事俱是寻常,在徐家村药郎的家宅前后,不闻异味、不触奇物……若是中毒,是从哪儿被下的手?
还是说,不是因为这怪异的哑巴药郎?
他琢磨了片刻,耐着性子细细回想一整日的见闻,从官道之上和白大夫人等人别过,再往前是碰上那原无平,而后世城中争论、甩下了舅父吴文渺,兜了一整圈回到白玉堂起了脾气的面容上……各人口舌张合、面目各异,展昭想着眼前药田皆是毒,不由分了神,念着白玉堂气冲冲独行沧海山庄。
不知玉堂此行有何收获,那密道之下又是如何境况。
虽三句不离涉险,但游侠浪客江湖奔走,哪有时时安枕、处处无忧的刀里。反倒一贯是白玉堂那“富贵”险中求的心思,独行之时,比他不要命得多。
多思无益,展昭却也不是当真计较,且笑笑搁下此事,却无端端地想起白云瑞来。去时匆忙,倒是忘了将云瑞上回走失一事交代一声阿圆……来不及细想,他便听木门吱呀长响着,拉开了一道弧线。那哑巴药郎将饭菜端给瘸腿老爹后,手指比划了什么,紧接着便点点头,背起早就备好的药篓子、抱着一小坛水独自出门去了。
展昭神色微动,细听着他出了百步之远,方才拎着剑一踏枝桠,轻身跟上。
他往东去。
林中凉风将展昭那身怪汗吹去,添了几许清爽,身上也无端端觉着轻了些许。那几分莫名而起的心慌意乱也随风远去。他在树梢顿了顿身,暗自摇头自个儿因几句叮嘱竟也失了平常心,多思多虑起来。这会儿神思清明,展昭即刻瞧出药郎去向——
沿林间山道向东有岔路,不是往山上的七青门山门,便是往更靠北处,三里之外、半山林中的红叶山庄。
展昭身轻如燕,宽大的衣袖灌了风,似要送他直上云霄。
瞧他足下一点树顶,挺腰一跃,分明无处借力,他却在细细的枝条上抱着古剑稳稳站住了。只是这风里的动静好似惹来了药郎注意,回头往高处望来。展昭没赌这距离药郎能否看见,单手抓着枝条,速速躲进了枝叶茂密的阴影里,心下暗道这药郎敏锐,仿佛是惯常躲着人的。
展昭等了一阵风的空隙,没去惊动药郎,而是抬目顺便瞧了一眼往东去的山路石阶。
是七青门的山门下……
林间郁郁,石阶交错,虽无高山云雾,但也瞧不清其山门屋舍。不见人来,唯有飞鸟绕林的悠哉祥和之景,与那一山之隔的红叶山庄可谓是截然不同。
正这么想着,展昭竟是老远与人目光相对,是那七青门的小弟子周春沿山道下山。那周春武艺寻常,有没有认出他两说,展昭倒是一眼辨出此人,心道不妙。思及恩怨未解,他这会儿贸然出现在七青门山门外,难免惹来猜忌,又察觉那药郎果真往更北处行进,干脆敛神追去。得幸那周春好似也急事在身,或未遥遥认出展昭的背影,带着满面疑虑,踏着石阶匆匆背道而行。
不过片刻功夫,展昭果真尾随药郎到了红叶山庄。
昨日他便有一行红叶山庄。
名作红叶,便是因山庄围于一片枫林中,到了入秋时分,寒霜红了叶,美不胜收、犹如仙境。且又在半山腰处,可谓是秋来良辰见美景、夏有林风消暑气,山上更有一口清泉,泉水甘冽可口,乃是煮茗酿酒的好水。城中老乞丐曾言寒山寺的僧人打水总要从红叶山庄前路过,非是妄言。寒山寺虽在大运河边,却不知是好这口清泉,还是为磨练僧人门徒心性,教其弟子每日清晨行几里地,去往此山挑水砍柴,寒暑往来、从未间断。
自然,红叶山庄因旧年血案,埋尸数百,又有鬼祟传闻,常人确不敢近之,与荒园无异……
展昭停步远望那药郎进了山庄大门,心下疑窦顿生。
他昨儿去时,曾在荒废的红叶山庄之中见杂草乱石、藤曼肆虐,那积灰快半寸厚。展昭转悠了一圈,别无所得,通透光处桌椅横斜烂了半边、屋瓦破碎漏风漏雨漏光漏尘,破败如郊林荒庙,但也瞧得出建时主人家出手阔绰。许是大白日里造访,这武者沾了三分驱鬼神的煞气,老乞丐同白玉堂所言的怪异鬼祟全然无稽之谈,展昭一点儿也没见着,还不比沧海山庄那灰雾裹着的无名坟地瞧来诡谲骇人。
若说真有什么古怪之处,也是人为。是积灰厚重,地上的几处鞋印清晰可辨,不知是何人出入。上一个死在红叶山庄的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而鞋印分明是近几个月所留。
为此,展昭调头回城,有意从官府查查红叶山庄的归属。
但如今瞧来,那鞋印恐怕就是药郎所留!
看似荒废二十七年的红叶山庄,定是藏着血案的真相——父亲曾在此以巨阙取走友人叶瑾轩的头颅,也或曾如众人传言杀害孩童,因而与勾龙赌坊的侯爷两剑擦喉、恩断义绝……他为何如此?又或许只是三人成虎、流言中伤?他是如何落得经脉寸断、内力全散的模样,被母亲所救……昨日在红叶山庄一无所得,展昭哪怕早有准备,也不能说全然不失望。父亲将巨阙交给他,将侠义之道交给他,将满江湖的快意恩仇交给他,仿佛正如母亲所言,那并非全无私心——那父亲的私心,他与母亲成亲、退隐江湖后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是未能如愿快意江湖、早早惨淡收场……?
还是……
展昭攥紧了手中巨阙,这古剑似是通了灵气般,察觉主人难得心绪不定,又或是嗅到熟悉的味道,犹如困在剑鞘中的巨兽轻轻颤栗起来。他再无犹疑,屏息静气,循着墙根隐秘处,翻身悄然跃入其中。
这满腹困惑,他总要一问一解,不容逃避——
“……!”
叶听寒来不及转身再逃,已经被白玉堂落在脚跟的一刀吓住了。
“白爷只是要问几句话,解白爷这满肚子的困惑。再逃……”白玉堂挑着眉,和颜悦色地笑笑,脾气好得仿佛下一刀就要将人脑瓜开瓢,“白爷可不知下一刀会不会落在阁下的脖子上了。”话音刚落,一枚墨玉飞蝗石便精准集中了叶听寒的穴道,将人跟个雕像般定死在原地,寸步不能挪。
“……”叶听寒僵着身,这才明了白玉堂的诡计,不由双唇发颤地哭骂道,“你、草草、你这疯子!”
白玉堂悠悠然收了刀,上前将人拎起来,抛给叶子青。
叶子青手忙脚乱地提着叶听寒的衣领,远远拎开,一言难尽道:“……你做什么?”
“带上,回去问话。”白玉堂言简意赅道。
叶子青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道:“既是你有话要问,为何让我提?”
话毕,他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与叶听寒异口同声道:“你怎知在此?”
白玉堂瞧了一眼这密室里放着的几口空缸,“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与她有血脉之亲,再如何也比我合适。至于她为何在此,”他冷嗤一声,先一步出门朝来时的方向行去,“她轻功再高,也避不开你我耳目,可须臾片刻,竟是踪迹全无;添之为了不叫你我发觉她打开密室门的响动,还特意启动密道机关,引走注意。”
不巧,这沧海山庄的机关,他早就在婺州摸熟了。白玉堂见叶子青还在原地发愣,冷声嘲讽:“怎么,叶公子还想放她一马?”
“……”叶子青绷着脸,忍了好片刻没拔剑,拎着叶听寒又跟上了,“她倘使当真一无所知,你又当如何?”
白玉堂却没头没尾地问道:“……那你呢。”
“叶公子还未作答,你是何人,又为何逃家?”他的目光落在密道的尽头,好似在辨别来路,却仿佛钉住了在今日问话里屡屡置身事外的叶子青。
“……我说了,叶家之人。”叶子青低头扫过咬牙切齿的叶听寒,忍不住用指尖抚过自己光洁的眉心,“你既心知肚明,何必求一个无用的答案。我若因本非叶家之人而逃走,数年后的今日,也不必到此一游。”
“那可未必。”白玉堂冷然道,“你若受蛊毒之苦,心生怨怼,抛却旧年恩情,故意来寻江左叶府报仇雪恨,好了断此番因果呢?否则,当年你离家出走,为何被叶家追逐,又投入云静翕门下,得他庇护。叶家所为,不过是先施恩,在挟恩图报,少年心智未全,难保受他三言两语蛊惑,忠于恩而无悔,倒也不足为奇。但反过来说,你若心怀怨愤,执意报复当年之苦,亦在情理之中。”
二人进这沧海山庄且小心谨慎、步步慢行深入,出时却踩着轻功飘然而过,眨眼间便至那无名坟为出口的狭窄石阶前。
叶子青顿步,涩然发笑,“我倒宁可如此……”
话未完,那叶听寒竟然莫名尖声大叫了一声“十娘”,胡乱动弹起来,眨眼从叶子青手上挣开,摔落在地。
叶子青下意识退开,愕然垂目。闹不清她是当真状若疯癫,还是又装疯卖傻,因穴道被封,她满身的真气在体内乱窜,犹如着了魔发疯乱叫,“你们——你们怎知此路?!你们是从此路来的!!”她死死瞪着白玉堂,话问出了口,又径自摇头,赤红双目垂泪,“不可能——这条地道的出口早就被家主封了机关、闲置荒废,无人知晓!无人知晓!!不可能——”
“让开!”白玉堂闪身临近,错开叶子青一掌劈了下去。
地道彻底静默了,风从哪里的缝隙呜呜吹了进来,那双撩起的桃花眸里尽是寒煞。
艳、十、绝。
密道荒废,却有十绝亭弟子出入引来他与展昭——他们叫艳十绝摆了一道!
“哈哈。”女子软绵绵的快意笑声惊得飞鸟四散。
小轿子上的垂珠在风里合着笑声清脆磕响。
她还蹲在那双生姊妹的跟前,柔软垂着眉,目中却利似毒钩,“不过这至亲之间的爱呀恨呀痛呀,奴家是素来没有的。”艳十绝幽幽低语,“奴家没有二位姐姐这么好的命……还以为会有好日子的,奴家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爹爹是个没皮没脸的杂种,娘亲是个脑子不好的懦夫。奴家已经这么苦了,上天怜惜奴家,才叫奴家被贵人收养……”
“诶,姐姐怎么不听了?”
“不是二位姐姐想问的吗?”她伸手分别捏住双生姊妹的下巴,委屈细声,“怎么奴家好心说了,姐姐又不认真听了呢。”
林清芷眼前一片模糊,耳朵也在嗡嗡鸣响。她咳不出血,似乎有什么爬到喉咙里,正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但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只能勉强辨出艳十绝的面目。
她的面纱好似掉了。
这张脸……好似有些眼熟,在何处见过……?
林清芷的思绪糊在一起,比这天地间的杂草还要胡长一气。这次真的托大了,这妖女武艺虽寻常,还比不过门中的小师弟……可那恶心的虫子却防不胜防,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虫子,恶心坏了,还有那西域人的笛子……若能传信师门、告知师兄……剑折了,那可是师兄花大价钱托秦川沈氏打的,阿兰当真要气死……她盯着艳十绝那张柔声言语的薄唇,好似在问——“疼吗?”
“自是疼的。”艳十绝道。
她凑近了些,端详无力动弹的林氏姊妹,竟又想起什么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奴家当时也没想到,苦的,还在后面。”艳十绝叹了声气,柔柔的,听不出半分怨怼,却叫人毛骨悚然,“两位姐姐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想是有不少人挖空心思疼爱,怎会受这种苦痛。”
“是真的疼呀。”艳十绝说着,分不出是感同身受,还是回忆往昔,竟是当真落下泪来。
“被埋在毒虫缸里,受万虫啃噬的滋味,太疼了,”她单手仍开了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林清兰,抚着自己的脸,冲林清芷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叫屈,“那些虫子有的长,有的短,从耳朵里钻进去,从嘴巴里冒出来,把血肉都咬的模糊了,所有的毒都在血骨里揉成一团,让你又冷又热、又痒又疼,奴家还以为奴家早死了千百万遍了,可那顶头的人看着你忍受酷刑,给你喝药,让你从死里逃生,噢错了,让奴家……”m.XiaoShuo530.Com
“……”林清芷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字词被嗡嗡声裹住,半句半句地听着,恨不能将这张嘴缝起来。
真疼。
若活在世上这么疼,当真不如一死了之。
她张嘴笑了笑,猛地冲艳十绝呸了一口,唾沫含着温热的血喷到她脸上。林清芷喉咙里挤着血,嘲讽道:“姐姐的确、命贱,下辈子、可得、跟妹妹学学,投个好胎呷。”
艳十绝见她到了这般田地还嘴硬,也不恼,轻轻一擦面上的血,“姐姐真能忍,挨了奴家这噬心虫,还能活到此时的,算来算去,也就姐姐一个。哪儿像奴家命不好,也忍不得疼。”
她将林清芷提了起来,微微一笑,“奴家只好背信弃义,逃了。”
“可当日之痛,怎么能不还回来呢。奴家和姐姐是一个性子,记仇。”她漫不经心地说,也不在乎这对双生姊妹是不是个好听众,娇俏笑声好比那闺中同密友倾诉委屈的小娘子,可字字却都是歹毒的恨意,“一身毒,一身蛊,逃到哪里都没有用,这痛早就钻进皮肉,留在血脉骨髓里。天晴的时候痛,天阴的时候痛,天亮的时候痛,天黑了还是痛……”她喃喃着,那纤细的手指逐渐紧收,犹如阴差的索命钩,“怎就没个尽头,非要把奴家这可怜人折磨死呢。”
“这命不好,自是要改的,姐姐说,可是如此?”艳十绝说。
“我爹爹是个孬种,奴家却不是。江湖草莽岂能低头认命,不才小女子虽忘恩负义,却也不认命的。”
被掐着脖子高高提起的林清芷当然答不了她了。她面色发白,窒息和剧痛让她失了挣扎的力气,脑子仿佛越来越重。然而这快要命丧当场的瞬息里,脑子里的嗡嗡声居然远去,叫她听清了艳十绝所言——“叶……家……”她哑声,所见所闻中的怪异都得到了真正的答案,“江左……叶府……”
艳十绝诧异地抬头,忽而松开了她,“哎呀,不好意思姐姐,奴家这心头恼着,竟将姐姐当作仇家。”她故作羞愧地抹了抹眼,“姐姐可千万莫怪奴家。”
林清芷倒在地上嘶哑喘声,头昏目眩地低声,“叶家……蛊……你……你是故意……”原是如此,她姊妹二人还当自个儿小心翼翼,不曾被妖女的毒蛊操纵,却不知自己早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她早知她二人尾随调查。
十绝亭门人入沧海山庄的密道,疑似与叶家往来勾结。艳十绝亦道自己这身毒蛊之术与江左叶府有关。
明知白玉堂和展昭正调查江左叶府,且往沧海山庄去了,却丝毫不着急。
条条桩桩,俱是怪异。
她姊妹二人不知何时成了她手中的鱼饵,钓的就是那白玉堂、展昭这般侠士。太简单了,她怎会想不着——
“奴家形单影只、势孤力薄,欲化作恶鬼报仇索命,总要花些心思。”艳十绝笑道,“堂堂正道武林世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不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岂不可惜?”
“……”林清芷双唇颤抖,再发不出声了。
把艳十绝瞧得一脸怜惜,低手将血擦到了林清芷发白的唇瓣上,“都说英雄染血、美人出浴是世间绝妙的两大美色,奴家瞧着美人染血亦是绝色。放心,奴家这就送二位姐姐上路,下一次可要投个更好些的胎,莫在遇见奴家了。”她说着,又走神般点了点自己的唇,“毕竟江湖上都称奴家什么来着?掌毒蛊之术的妖女?”
“这可全拜它江左叶府所赐,叫奴家不得不习得一身毒蛊之术,费尽心机地活下来。”她轻轻一拍掌,那些剧毒虫蝎如得号令,纷纷朝着双生姊妹涌了过来,“若到地府,二位姐姐也要记着是那江左叶府害你性命,奴家怕鬼,莫来寻——”一剑寒霜断秋风,艳十绝猛然向后疾退。
她一招手,阿穆急急挡至她身前,木笛被削成两截,才勉强躲开这一招。
几乎是同时,一道影子从双生姊妹身旁闪了过去,剑气到处、虫蝎半数化作齑粉。那人将姊妹二人一手一个,带离数丈之远,逼开艳十绝的另一人方才在另一侧树梢上落下身影。
“小姑娘家的,出手好生狠毒。”来者齐声道。
两张面目一左一右望来,竟是一模一样,又皆着飞泉绿的氅衣,手持宝剑,谁也分不出谁,“我们这俩小师妹脾性顽劣,却不劳烦阁下教训。”他二人微微一笑,分明是两个人,却好似心神相同如一人,剑指艳十绝,半字不差道,“艳门主可否为其解蛊?”
艳十绝眯起眼,扶着阿穆站稳了身:“原来如此,奴家还在想哪儿招了二位姐姐。”
“艳门主在江湖搅弄风云,委实引人注目。”二人又道,“只是刚才隐约听得,艳门主是故意招惹各大门派,成魔教之势,是为今日让人以为江左叶府和魔教十绝亭暗中勾结?”
“诶,奴家又没冤枉了叶家,”艳十绝的目光从地上断成两截的木笛上扫过,软声道,“它这问心有愧,自是经不住查。一捅……底儿就漏光啦!可就是巧了,这一捅还是南侠展昭与锦毛鼠白玉堂所为,是他二人在沧海山庄亲眼所见——养子炼蛊,伤及无辜,危害百姓,这难道不是正道侠士人人得儿诛之?”
“武林太平已久,恰逢鸿鸣刀现江湖的盛事,得如此除魔卫道的功绩,名扬天下,不也是天下侠士所愿?”她扶稳了阿穆的手臂,二人有意退入轿中,却被一道剑气所拦。
那小轿登时四分五裂。
来者仍是不急不躁、唇便带笑,犹如一张焊在脸上的笑面,“江左叶府百年声名,岂能与阁下的乌合之众相提并论。”
“诶,都说了,非是奴家泼的脏水呀,何必如此计较。”艳十绝道,低垂的眉眼却是目色发狠,“再说了,奴家本就是江左叶府的人啊,奴家不姓艳,姓叶……”
“名作,叶、十、绝。”
那艳十绝,是叶家养子!
她才是白玉堂口中所言那般,心怀怨愤,执意报复当年之苦而来的人。换言之,她比谁人都清楚叶家的蛊虫究竟是怎么回事。白玉堂面若冰霜,将那昏迷的叶听寒单手拎起,一掌拍向那无名坟的出口机关,一股浓郁呛鼻的花香扑面而来。他脚步一顿,且要屏息,被随后一步的叶子青赶忙拦住。
“莫要屏息!”叶子青急道,“若已吸入毒香,再屏息必当随周天发散至全身。”
白玉堂冷然回头,“何意!”
叶子青见他虽问话,但已照他所言,方才松口气解释道:“沧海山庄附近的毒香本只是毒性不强的解药,寻常吸入,不作理会,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当散去。但若屏息,毒香入体不出,一时便闷成剧毒。”
可这天下的江湖人哪个不是闻着异香急急屏息的。
居然真如展昭所言,是针对习武之人的陷阱。白玉堂拧眉,追问道:“你刚说它用于解毒?”
“是。”叶子青一指顶上的无名坟。
“凡叶家养子,身经毒蛊,尸首皆有致幻之毒发散。”
红叶山庄之中,展昭猛然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目眩让他顿步,心下警铃大作。他何时……?这红叶山庄分明……昨日也无碍……莫非……天旋地转、身体渐沉,展昭扶着墙,恍惚想起徐家村的一时心悸,未得出个结论,思绪先在脑海中碎散开来。大意了……他勉强往前又走了一步,眼前模糊瞧见半只藏起的药篓,不见那药郎踪影。
是那……药郎……?剑脱了手,人亦失力、缓缓滑到在地。
展昭隐约听见有人从身后踱步而来,神识便犹如被泥泞之物拖着坠入深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洛安之的[七五]桃花酒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